當他停下,他再次抬眼叮著她,眼角微抽。
剎那間,她忽然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應該盯著他看,她不應該如此無畏,她應該要懂得害怕。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
他轉過頭去,她曉得他做了決定。
那一夜,他吃完了飯,卻沒有如常一般,擦拭他的兵器,反而阻止了她收拾碗盤,起身道。
「別收了。」他將大刀插在腰帶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朝外走去,只丟下一句,「跟我來。」她愣了一下,只能跟上。
一開始,她不知道他是想做什麼,但是他帶著她走出奴隸營,穿過幾座營隊門前,一路往另一頭的營區走去。
然後,當她看見他走向的營區,看見那插著的旌旗,她忽然領悟他想做什麼。那是輜重營,是那個雖然是個蒙古官兵,卻宛若賊商的古瑪所管轄的營區。惱怒的,她快步追上他,忘了應該要跟在他身後三步的規矩,抓著他的手臂,質問。
「你想把我賣了?」
他反手就要甩她一巴掌,臨到她眼前,卻猛然一頓。
狗屎,他揍不下去。
他暗咒一聲,轉瞬間改為抓著她的衣襟,將她拉到身前,怒罵。
「臭小鬼,你是不會走路嗎?老子可不是你的枴杖!」他邊說邊拖著她,大步往前,直到離開方纔那營隊大門,到了轉角一處角落的陰影中,才鬆開她。她喘著氣,瞪著他,竟然有膽又問。
「你要賣了我?」
他一時氣昏了頭,脫口就道:「你是我的奴隸,我想把你怎樣就怎樣一」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閃,只是暗著她。
不是閃不過,她知道,他故意讓她打的。
「所以,這就是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反擊,在你有機會的時候,你只能賞我一巴掌?」他冷冷的看著她,殘酷的道:「你想報仇?你他媽根本不是殺人的那塊料!
就算我現在把刀紿你,你也一」
羞恥、憤怒一併上了心頭,她抽出他腰間的匕苜,霍地砍向他的頸頂。
他沒有動,完全不閃,不抬手搶刀,連眨眼都沒有。
尖利的刀鋒停在他粗壯的頸頂,就在他皮膚上,壓出了一道血痕。
她應該要殺死他,狠狠的砍劃下一刀,只要一刀就好,她就能替娘報仇,她在戰場上看過,只要用刀攻擊這裡,就會噴出大量鮮血,被砍的人當場就會死亡。可他沒有閃,沒有反抗,而她無法就這樣砍劃下去。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閃,不反抗,不將她打倒在地,不把這把匕首搶回去。她瞪著眼前的男人,他垂眼凝視著她,眼圼沒有絲毫畏懼。
被他磨得亮白的鋒利銀刃緊緊貼在他強而有力的脈動上,她握緊刀柄,卻依然無法動手。她吸氣,再吸氣,明明只要再劃深一點,劃斷那條隱隱跳動的血管,然後把刀收回來,她就能得償所望,卻怎麼樣也無法更進一步。
只有握著刀柄的手,微顫。
「你做不到。」
低沉的嗓音響起,明明不大聲,聽在她耳裡卻如雷一般。
眼前的男人垂著眼,凝望著她,眼圼透著她無以名之的複雜情緒,但那麼多情緒中,就是沒有一絲恐懼。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她惱很的將刀再壓得更深一些。
鮮紅的液體,滲了出來,染紅了刀刃,緩緩滑下一滴。
只是如此,已讓她手心冒汗,骨子裡莫名發酸、泛軟。
可眼前的男人,眉頭皺也沒皺一下,只緩緩道。
「死心吧,你不可能親手殺了我,若是在戰場上,遇到你或親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或許在那瞬間可以,但那個瞬間已經過去。」她惱怒的看著他,卻依然無法將刀壓得再深一寸。
一時間,好很,好氣。恨自己下不了手,氣自己這麼沒用。
羞僨的淚水上湧,盈在眼眶。
「你看過奴隸營的處境,我遲早會死,早晚會有人替你報仇,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我是被你殺的,或被別人殺的,都沒有差。」夜風,滑過兩人衣角,揚起他蓬亂的發。
他俯視著她,這剎那,表情看來異常疲憊。
他說的是實話,她很清楚,他在這軍營裡並不討好。奴隸們因為他是奴隸頭子而憎很他,那些蒙古人也因為怕他鋒頭太健,搶了功勞而討厭他。他處在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隨時會死。
然後,不知何時,他舉起了手,她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動手。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緩緩將她握刀的手挪移下來,插回刀鞘之中。
她沒有反抗,她知道反抗也沒有用,他要是想,殺了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她的力量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她根本殺不了他。
他是對的,她下不了手。
他很該死,他殺了娘,但她無法殺了他。
如果他是怪物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心就好了,如果他真的冷血無情就好了,如果她沒有看得那麼清楚就好了。
匕首,入了鞘,而她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他沒有鬆開她的手,依然握著,啞聲道。
「古瑪明天會送糧草到殿兵隊,他會送你一起過去,和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那裡吃好住好,也不用打仗,你若想逃,也會有較多機會。」
「我不想逃,我只想看你去死。」她含淚惱很的說。
覆握著她手的大手,微微收緊。
她能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疼痛,但他只是冷靜的道。
「那就到殿兵隊去等、去看,無論你想不想,你都不能再留在奴隸營裡,男人不是笨蛋,他們有些人已經懷疑你是女的,甚至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唯一還沒動手的原因,是因為你是我的。但我不認為這個理由能夠阻擋他們多久,你應該很清楚,那裡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啞巴。把你姦殺再棄屍,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這才是原因。
他竟然是為了她,才將她送走?
這一點,讓她更加痛很這個王八蛋。
她僨很的抽回手,又甩了他一巴掌,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