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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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一個托盤送到他面前,盤上擱著幾碟西班牙風味小點,勾惹他空空的胃袋。他抬頭,望向一張清爽燦爛的笑顏。

  「你知道Tapas嗎?西班牙人很習慣在晚餐前來幾盤小點心當開胃的下酒菜,這是酸豆熏鮭魚,這是臘腸起司釀烤蘑菇,還有這個脆皮蘆筍卷,是我的得意之作--我發現這裡附近有不少上班族,下午的時候讓他們來這邊跟客戶談談事情順便吃點點心,應該很不錯吧!你覺得呢?」

  為何要請教他的意見?

  「因為你是我們重要的常客啊!你喜歡吃的東西,我相信別的客人一定也喜歡吃。」她笑得甜蜜。「快試吃看看吧,然後告訴我好不好吃。」

  在她百般催促下,他終於試吃了,也誠實地告知自己的感想,她很專注地聆聽,對他的意見極為慎重。

  那是第一次,他們有了比較深入的談話。之後她便經常主動找他聊天,她很活潑,各式各樣的話題都能侃侃而談,起初他覺得她有些煩,有些聒噪,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冷漠地拒絕她的攀談。

  為什麼呢?

  他也不懂,或許是因為這間小而美的餐館給他一種家的感覺吧!不論是溫馨的裝潢、美味實惠的料理,或是她這位笑臉迎人的老闆娘,都讓他感到很舒服,在漫長而疲憊的一天過後,來這裡吃一頓簡單的晚餐或宵夜,彷彿能淨化全身的污穢。

  他工作時間很部固定,經常加班到深夜,有時店內只有他一個客人,她仍會堅持不打烊,耐心地等他用餐。

  這時候她便會來到他身邊,一邊啜著花茶,一邊呱啦呱啦地告訴他很多事,比方她爸媽有多囉嗦,每次她回老家就催著她去相親,詭異的是每個相親對象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怪咖,簡直就是考驗她身為人家女兒的孝心。

  「你知道嗎?好幾次我好想對我爸媽發飆喔!真想跪下來求他們放過我,就算我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拖累他們的,就饒了我會怎樣啦!你說是不是?」

  她很喜歡問他的意見,他多半不回答,偶爾漫不經心地點頭或搖頭。

  但她從來不介意他的沉默,依舊落落大方地與他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但又不是那種自我中心的強迫推銷,當他疲倦想獨處時,她都看得出來,會體貼地退下,給他安靜的空間。

  自從認識她後,他很少感到寂寞,在心情憂鬱的時候,聽著她妙趣橫生的各種糗事,忍不住也會想笑。

  某天,他在公司接到醫院傳來的消息,他父親去世了。

  他不確定那算不算是噩耗,只知道自己趕到醫院時,父親已蒙上白布,蓋去總讓他感覺厭惡的那張臉。

  他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流,火化了父親的遺體,將骨灰罈安置於山上某座靈骨塔,然後在滂沱大雨中,一個人默默回家。

  他生病了,燒得很厲害,連續幾天出不了門,好不容易熬過了最痛苦的期間,有了點食慾,他打電話到她店裡。

  是她本人接的電話,一聽是他的聲音,她大大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好幾天都沒到店裡來呢!是出差了嗎?我好擔心你出了什麼事!」

  她擔心他?

  他愕然,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嗓音。「我沒出事,只是生病了。」

  「生病?生什麼病?很嚴重嗎?」她語氣焦灼。

  「只是有點發燒而已。」他輕描淡寫。「我想問你們店裡可以送餐嗎?」

  「送到你家嗎?當然可以!」

  她興高采烈地接受他的點單,半小時後,她按他家門鈴,他以為她是送來餐點,沒想到她卻是買好材料親自來下廚。

  「你生病了,不能吃我們店裡那些東西,得吃點清淡的,所以我來幫你熬粥、燉點雞湯什麼的,對了,這杯打碎的柳橙蘋果泥你先喝,先墊墊肚子,補充一點維他命C.」

  她像母親吩咐孩子,又像妻子照顧丈夫,將他的一切打點得妥妥帖帖,順手也幫他整理了凌亂的居家環境。

  他喝著撒了青蔥和蛋花的粥,吃著她精心準備的小菜,冰涼的心房慢慢地流進一束溫暖。

  那天黃昏,霞光很美,將她在窗邊忙碌的倩影映襯得如詩如畫。

  「為什麼發燒呢?」她忽然問。

  他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沙啞著揚嗓。「因為淋了雨。」

  「為什麼淋雨?」

  他沒回答。

  她見他不吭聲,轉過容顏,眉宇淡淡攏著憂色。「以後別這樣了,一個男人孤身在外,要懂得照顧自己。」

  「你不是也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嗎?」

  「我不一樣啊!我們女人很懂得照顧自己。」

  「我們男人也不是小孩子。」

  「淋雨淋到發燒生病,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她溫柔地嘲笑他。「是大人的話,就別做這麼令人擔心的事。」

  他令她擔心嗎?

  他怔忡地瞧著她,而她似乎也驚覺自己無意之間流露了心意,頰畔羞澀地染上霞暈。

  「呃,你一定累了,那你吃過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倉皇落話後,她旋身便想離開,而他不知哪來的衝動驀地拽住她手腕。

  她疑惑地回眸望他,而看著她那單純天真的眼神,他的心有短暫的疼痛。「留下來陪我。」他啞聲低語。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深深地望她,而她也深深地回凝,瞳光明滅不定,似是掙扎著什麼。

  良久,她才輕輕地開口。「你對我,有一點點在意嗎?就算是一點點喜歡也好。」

  他默然不語。

  而她瞬間便理解了那樣的沉默,櫻唇無聲的綻開,吐落心傷的言語。「沒關係,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都無所謂。傅信宇,我願意留下來陪你。」

  那並非他這輩子初次聽到女人對他示愛,卻是初次令他感到一股無可言喻的愧疚。

  當他在床上貪婪地佔有她的胴體時,他祈禱她的心別落在他身上,因為他不想要。

  他厭倦女人總是對他索求那些他根本給不起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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