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聽懂了,不禁睜大了眼,微張著小嘴,她怎樣也沒想到,竟會從他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
「初靜?」大概是看她那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說了一次,這一次帶著些許不確定。
她猛然回過神來,連忙點頭,驚喜的開口:「沒錯,初靜。那是我的名字。我叫初靜。」
他滿意的看著她,收回手指,再指著自己,緩聲道:「伊拉帕。」
「伊……爾帕……」她遲疑又好奇的開口:「你叫伊爾帕?」
「伊拉帕。」他耐心的重複。
「伊拉帕。」她慢慢的跟著念了一次。
他點頭。
她試探性的指著自己,說:「初靜。」
然後再指著他,問:「伊拉帕?」
「沒錯。」
他再次點頭,然後指著一旁低頭猛喝湯的大狗,說:「卡卡。」
那只有著黃眼睛的大狗,聞聲抬起頭來。
「卡卡。」她領悟過來,開心的抬起頭,指著那隻狗,看著他道:「牠叫卡」
他拉扯嘴角,雖然被那茂盛的大鬍子擋住了,但她依然清楚辨認出來。那,是一個微笑。他笑了,不只嘴邊有笑,那雙黑暗的眼,也帶著溫暖的笑。
第6章(1)
她高興極了,因為這丁點的溝通與理解,感到萬分激動。那溢於言表的喜悅,即使語言不通,他也能清楚感覺到。如果知道只是說個名字,就可以讓她那麼高興,他早就和她說了。一整個晚上,她忍不住一直問他,一再確定不同物品的發音。
她問他玉米怎麼念,問他南瓜怎麼說,問他馬鈴薯,甚至鐵鍋、火爐、湯勺,還有碗的念法。
他一一教她怎麼發音,她則告訴他,用她的語言是怎麼說的。
她的小臉,因興奮而泛著紅暈,烏黑的雙眼,快樂的閃閃發亮。
雖然只是單字的交換,她就已經一副如獲至寶的模樣。
她和他一起洗碗收盤子,然後坐在桌邊,泡了一壺藥草茶,用零落的單字和比手畫腳,聊了一晚上。
那其實算不上是聊,他只是說出她指著的東西的名稱,但說真的,他根本不記得上一回自己和別人說這麼多話,是在何時。對他來說,這已經是這幾年最接近聊天的一次了。中間幾度,她不斷伸手觸碰著他,要他看她指著的東西,聽她問的問題。他每一次,都清楚知覺到她的手指,但她卻像是沒有發現,好像這麼做是很自然正常的事。
每當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上時,他都不禁為之屏息。
她銀鈴般的笑聲,一再的響起。
他無法控制的專注凝視著她臉上多變的表情,看著她的喜悅、羞怯、緊張、釋然,在那細緻的眼角眉梢變幻浮現。
縱然,他有多數的時候,還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他半點也不介意,他聽著她說話,聽著她用那輕柔的聲音,對他訴說著他聽不懂的言語。
很久,沒有人這樣對他說話。
如此認真,如此滿心歡喜,如此因他的作為而開心。
她幾乎停不下來,彷彿忘了疲累,即使聲音已經開始有點發啞,倦意也上了臉,她仍坐在桌邊,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為了她好,他只能開口阻止她。「太晚了,明天再說。」
「什麼?」
她不懂,他看得出來,他在嘴邊比了個肅靜的手勢。
「睡覺。」他指著床,「初靜,睡覺。」
剎那間,紅霞又浮上那潔白的臉,她領悟過來。
「喔,我瞭解,抱歉,我話太多了。」她尷尬得迅速從椅子上跳起來,卻因為動得太快而一陣暈眩。
再一次的,他扶住了她。
她昂首,看著他,紅唇微啟。
「謝謝……」
他已經開始懂得這兩個字的意思,這女人正在和他道謝,自從她親了他之後,他恐怕一輩子都會清楚記得這兩個字。那一秒,他可以感覺到,在他掌握下,她的脈搏飛快跳動。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穩,後退一步。
他強迫自己鬆開手,讓她轉身離開。
緩緩的,深吸了口氣,他回頭收拾桌上的茶壺與杯子,跟著走到早就睡著的卡卡旁邊,攤開臨時的睡鋪。她去上了廁所,然後回到床邊,脫掉鞋子和外套,爬上床。確定她安全上了床,他才熄掉桌上的油燈。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下來,只剩爐裡的火光。
他脫下靴子,在睡鋪上躺下,以臂當枕,閉上了眼。
暗夜裡,她悉悉索索的在床上翻動著。
他知道她會不自在,所以一開始就背對著床,免得她緊張得睡不著。
她翻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
可是她安靜沒多久,又動了起來。
他原以為她只是還太過興奮,只要再多躺一會兒,她就會睡著,卻在下一秒,聽到她怯怯的叫喚。
「伊拉帕?」
他睜開眼,翻身看她,只見那女人不知何時竟坐了起來,退到床靠牆那邊,床上空出了很大一塊地方。
「這是你的床……」她用那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拍了拍床,朝他招手說:
「來啊,你可以不用睡地板。」
他錯愕的瞪著她。這女人是……在叫他過去睡嗎?他沒有動,只是瞪著她,懷疑自己是否猜錯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一秒,她深吸口氣,爬下了床,抱著自己的羊駝毛毯搖晃的火光,映照在她顯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小臉上。
他突然瞭解,她的確是叫他去睡床,她不好意思霸佔他的床。
「地上又冷又硬,床那麼大,就算我們兩個在上面躺平也沒問題。」她紅著臉說,伸手要拉他起身。
他還是沒有動,定定的看著她,嘎啞開口拒絕:「不,妳回去睡。」
她蹲下身,堅定的看著他,道:「如果有人得睡地板,也該是我,你去睡床吧。」
說著,她放下羊毛毯,跪著把它鋪好,跟著就要在地上躺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躺下。
她抬頭看他,微笑的指著床,「你的床,伊拉帕的床,你去睡。」
這個頑固的女人。她需要休息,但她卻想要睡地板。雖然這裡靠近火爐,但地板卻該死的冷,風還會從牆角門底下透進來,那種冷,不是她靠一張薄薄的羊駝毛毯就能擋得住的。深吸口氣,他拉著她起身,順手把她的毯子也抓在手裡,然後帶著她走回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