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間舞蹈教室工作的?」
「大概兩年前吧。」
「在我跟你認識的那時候嗎?」
「嗯,那時候你跟我說想找份工作,剛好找認識一個朋友,他老婆是開舞蹈教室的,就介紹你去那邊。」
「那之前呢?我在做什麼?」
「好像是開了間咖啡店。」
「好像?」
蕭牧理聽出她質疑的語氣,唇角又勾起一抹苦澀。「你說那間咖啡店你已經頂讓出去了,本來就是開好玩的,打發時間而已。」
「開好玩的?」於澄美惘然。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可你總是不願多說,我只知道你跟家裡鬧翻了。」
她跟家裡鬧翻了?於澄美驚愕,母親說她當年離家出走後,留下一封告別信,信上說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追尋自我,跟著她便躲起來了,家人遍尋不到她的下落,父親因而大發脾氣,罵她不孝……
照母親的說法,她並沒有跟家人吵架啊!為何她會那般決絕地堅持要離開?
於澄美只覺得腦海裡浮現一團迷霧,她試著想撥開,卻只迎來一陣強烈的抽痛。
她暗暗咬牙強忍。
「頭痛嗎?」雖然她沒出聲,他仍從她糾結的眉宇看出端倪,連忙起身,伸手按揉太陽穴。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想躲開,他定住她螓首,不讓她動。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低啞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配合著他手上的動作,她忽然覺得很舒服,躁熱的太陽穴彷彿有涼水流過。
「這些事你遲早會想起來的,不必急於一時。」他溫柔地低語,溫柔地撫慰她。
她後仰著頭,怔忡地望他,而他看著她氤氳如水的眼眸,驀地心弦一動,低下唇來。
他輕輕地吻她的左右眼皮,那麼輕柔又充滿眷戀的吻,如蝴蝶採花,如蜻蜓在水面上滑翔。
有短暫的片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承受著這個吻,然後,她悚然一驚,彈跳起身,往後連退幾步。
「你……」她駭然瞪他,像瞪著某種可怕的猛獸。「你……怎麼可以……」
「澄美……」
「不要碰我!」
激動的驚喊凝凍蕭牧理,他站在原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妻子,忽然覺得胸口緊縮,無法呼吸。
「你怕我。」這不是問句,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令他痛心的事實。
「我……」她顫著唇,說不出話來。她怕他嗎?她不確定,只是有種感覺,自己必須離他遠一點。
「你不用怕我。」他陣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說你會傷害……」於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纔的舉動傷了這男人。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氣。
「蕭……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點點頭。「你說。」
她眨眨眼,羽睫輕顫。「我想……回家。」
「嗯,我問過醫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聲明。
他愣住,臉部肌肉緊繃。「你是說回於家?」
「對,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斷她。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著他陰鬱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緊張地屏住呼吸。
「你聽我說,這只是暫時的……」
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她忍不住埋怨。難道他不懂嗎?對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麼跟他共處一個屋簷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能答應。」蕭牧理低聲說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會離我愈來愈遠,只有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才更容易回想起關於我們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語,瞪視他的眼神幾乎像是恨了。
他緊緊地、緊緊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肉裡,刺痛著。
「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嗎?」她顫聲問。
「沒有。」他說得決絕。
「蕭牧理……」
他別過頭,迴避她失望的神情。「這些東西我留下來,你慢慢看,明天我再來接你出院。」
語落,他轉身意yu 離開,迎面卻走來一個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膚色偏白,戴著副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秀,白色襯衫上繫著粉紅色細長領帶,看起來不但不顯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元祈哥!」
蕭牧理全身一僵,聽出這聲呼喚裡蘊著喜悅依戀。
這男人,是誰?
第3章(1)
元祈哥。
他聽見她這麼喚那個男人。
而那男人短暫地瞥他一眼後,便直接走向她,兩人當他不存在似的對話。「美美,你沒事吧?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
「元祈哥,你怎麼……現在才來?」話裡有一絲掩不住的埋怨。
「我們市議會前陣子到歐洲訪問了,我接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趕回來了,早上剛到台灣。美美,你還好吧?阿姨告訴我你出車禍了。」
「我很好,只是……失去了部分記憶。」
「嗯,我聽說了。」
「我忘了我當年為何要離家出走。」
「我知道。」
「元祈哥,我……」她像是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蕭牧理盯著自己的妻子,她仰起秀麗容顏看著別的男人,那麼惆悵,那麼楚楚可憐,他的胸口宛如有只尖銳的獸爪擰著,狠狠地痛。
他忽然想起這男人是誰了,是鄭元祈,前幾年剛在政壇竄起的新秀,外貌俊美,溫文儒雅,號稱是國會王子喬旋的接班人。
他記得跟澄美結婚後,有天晚上看電視,鄭元祈正在接受人物專訪,澄美瞭然地瞪著電視螢幕,他見她神色怪異,問了幾句,她立刻轉台,顧左右而言他。
當時他並不以為意,她素來不愛看政治新聞,他以為她只是不屑政治人物,原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