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遲並沒忘了這一點,「那些眾生是他所結識的朋友。」
「燕兒或許是誤交損友遭他們所騙,抑或是被他們利用了……」蘭總管沒法否認這點,但他還是皺著眉,「燕兒說他沒有,應該就是沒有,那孩子從不對您說謊的,您比誰都清楚燕兒那孩子的本性不是嗎?您怎可以不相信他?」
相信?
在紀非走後,他什麼都不信了,眼下他就連自個兒都不信。
「燕兒在哪?」
「他……走了。」蘭總管一頓,那夜他光忙著擔心皇甫遲,也忘了燕兒那夜在殿上到底跪了多久,又是在何時離開的。
皇甫遲一臉平靜,「既是走了,那就走吧。」
蘭總管難以置信,「國師大人?」就……就這樣?那不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嗎?近二十年的感情難道就這樣……
「本座累了。」皇甫遲垂下眼簾,轉身欲往寢宮的方向走。
蘭總管追在他的後頭問:「國師大人,您所派出的式神還在外頭,您不下令收回式神嗎?」
「式神?」皇甫遲一愣,「本座什麼時候派出式神了?」
「您忘了,就在……」蘭總管急急收住了話尾改用別的代替,「就在數月前。」
數月前?腦中有段模模糊糊的記憶,始終都像片迷霧般無法吹散,皇甫遲回想了許久,總算憶起他在悲痛過度後究竟做了什麼。只是,就算是憶起了,他也不想收回成命。
「就讓它們去吧。」
「可式神受了命……」沒記錯的話,那些式神是要殺盡當夜逃出鳳藻宮的眾生,不達目的,行動將不會止息。
「那些三界眾生該還。」皇甫遲的臉上浮出一抹蒼涼的笑意,「還血還肉,還她的命來。」
「那燕兒……」
皇甫遲別過臉,「日後別在本座的面前提起他。」
「國師大人……」
「出去。」
「是……」
皇甫遲站在窗前眺望著早已不存在的鳳藻宮,濃密的綠蔭遮去了他的視線,夏蟬聲嘶力竭地在樹梢賣力嘹唱,風中的熱意遠遠驅散了回憶裡那夜的風雪。
他抬起手,以指在空中畫了個虛圓,圓中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雪花開始浮現在黑暗中,隱隱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幾乎就要被雪花掩埋……
當夜離開鳳藻宮後,燕吹笛沿著雪地上的血跡直走出皇城,來到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映入他眼簾的,是遍地的屍首。在那其中,幾張驚恐卻死不瞑目的臉孔,是他認識的好友,幾張身首異處的,是曾聊過幾句或打過招呼的眾生,更多張認識的、陌生的臉孔逐漸被堆積的白雪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盤旋在他腦海中,皇甫遲那悲痛欲絕的模樣。
殘殺完這些眾生的式神,踩著沉重的步伐,準備追擊猶在逃的眾生,燕吹笛跪坐在雪地裡動也不動,靜靜聆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一想起皇甫遲那份多年來只能藏在心底,卻不能攤在日光下、始終都不能說出口的愛意,他的眼淚便不可自拔地往下掉。
他拿什麼去償還這些無辜被他師父殺死的生命?他又該拿什麼去償還皇甫遲那一段逝去的愛情?
而他,又怎會是什麼魔子?
師父他……怎麼就這樣不要他了?
他顫抖地以掌掩住臉,也不知是在為皇甫遲還是為自己哭,寂靜的雪地裡,哭聲很快即遭風雪捲走,再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