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人交待這席話時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估量和審視,彷彿當她是件物品而不是個活生生的人。換言之,她只是被典當到元記的東西,而他們還要抽空考察一下這典當物究竟合不合格!
唉,真是苦海無涯,何處是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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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剛過,阮真真在院裡忙著燒水準備沏茶,老遠就聽見房裡的元媵正扯著嗓子喊她。
「真真,快來幫我穿衣服!」聲音已經漸顯中氣十足,表示他的傷已痊癒了。可瞧瞧!傷都好了,穿件衣服還要喊她去幫忙,他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更不是傷殘人士,連件衣服都懶得自己穿!
阮真真鄙夷地想元公子那雙從來都沒做過粗工,沒長出一點粗糙老繭的修長手指,難道是長出來當擺設看的。
她嚥下心頭的不爽,忍耐著走進房去,謙卑地問明原因,得知他大公子因為打用過早膳起就賴在床上,一晃都好幾個時辰了,睡也睡不踏實,嬌貴的身子骨實在是躺得腰酸背疼,才痛下決心準備起床的。
他一點也不羞愧地使喚著她,非常有派頭地叫她替他更衣穿鞋、梳頭洗臉。在用完點心喝完香茗後,突然一拍大腿,嚷嚷道:「哎呀!差點給忘了,今兒個不是鎮上一月一度的「有種你來殺」集市嘛!走走走,我帶你去逛逛,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有種你來殺」?這是什麼怪名字?阮真真忙忙碌碌地收拾完床鋪又去收拾桌子,根本沒理會他的提議。
「怎麼?不想去呀?」見她沒一點想出去的打算,元媵不由奇怪地問:「難道你不想出門逛逛?」
「公子,您昨兒個不是還奄奄一息地接見過幾位來探病的姑娘嗎?這麼快就出門,不大好吧?」阮真真揣著茶盤子,瞥了他一眼,冷嘲熱諷。
儘管元媵受傷已經是好多天前的事了,元記當鋪依然門庭若市。來此探病的鄉親們絡繹不絕,沒辦法,鎮子小,屁大點事都會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連老鼠洞裡的耗子都曉得了,何況是這種差點出了人命的大事!
來者中,有來瞧瞧元媵還剩幾個時辰好活的,有來窺探一下此事還有沒有下文的,更有忠於八卦者來挖掘更具爆炸性的新聞的,當然還有「元宵」界的眾多粉絲們。
比起那些個心懷叵測的人來講,這些姑娘的關心則簡單真誠得多。
因為有了捧場的觀眾,天生表演力超強的元媵更加賣力地演出,時而眼嚼淚花,時而手捂胸口,繪聲繪色地將他受傷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的進行現場還原,最可惡的還不許阮真真這名「元兇」離開,只能跟木頭似地杵在床邊,讓那些一面聽催人淚下的評書、一面抹著多情淚珠幾的姑娘們義憤填膺地指責她的罪行。
切,以為這樣,她就能產生罪惡感了?
一、點、也、不!她阮真真打小就是在怒意和打罵中嚇大的,什麼苦沒吃過?什麼罪沒受過?對他這種無恥小人的無恥行徑,她除了厭惡,再也找不出別的詞可以形容了!
偏生有人臉皮厚,還在往自己臉上倒貼金,聽聽……
「吆,不會是吃醋了吧?沒法子,誰叫公子我人緣好,尤其是女人緣好,花大師早在年前就給我卜了一卦,說咱今年紅鸞星動,搞不好年底就能給你娶個少奶奶回來,讓你一起伺侯,你說好不好呀?」他擠眉弄眼地對她嘿嘿笑,笑得她全身毛骨聳然。
什麼讓她一起伺侯,是要來一起折磨她吧?朝夕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人的性子極其彆扭,既任性又孩子氣,小怪癖還特別多,茶泡淡了不喝,濃了也不喝;素喜吃甜食,不愛吃辣;衣服破了不穿,皺了也不穿……還有最重要的,喜歡折騰她。
這些夜裡兩人雖說一直同床共枕,但他除了親親她、抱抱她,嘴上逞英雄似的以言語挑逗她,卻並沒有真正要了她。當然也有可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卻又死不服氣、盡其所能地以口以手佔盡她的便宜,嘴裡冒出的那些色迷迷的話簡直令她歎為觀止,事後一想起來就火冒三丈,接著面紅耳赤。
就像現在……
「啊,真真臉紅了?想到什麼了?」元媵一臉賊笑,眼底裡越發不懷好意,再湊到佳人面前擠眉弄眼,「該不會是……想著將來跟你家公子少奶奶一起同床共枕?共享魚水之歡?嘿嘿,這玩意兒公子我倒是還沒試過,好像有點意思哦……」
「啪!」地一聲,鐵製的茶盤子直接扣在他那張礙人眼的俊臉上,再匡鐺一聲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哇,疼死我了,沒良心的丫頭,你要謀殺親夫啊……」元媵這下笑不出來了,用手捂著臉痛叫,再一看滿手的鮮血……不得了!好像流鼻血了……
氣紅眼的阮真真不顧身後那一陣陣嘰哩哇啦亂叫,恨恨地撂下一句話:「你若再胡言亂語,我就跟你拼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她也不要再回到往日那些醜陋的舊夢中去了。
天下眾生,誰不是人生父母的?誰甘願當一名卑微的下人,時刻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興,就會像只螻蟻一樣,輕易地被捏死。
元媵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打小兒泡在蜜罐裡長大,沒受過一丁點的苦,所以才會再三地以欺人為樂。
「幾時風水輪流轉,叫你栽在我手中,哼!」阮真真氣呼呼跑到後院,跺著腳,嘴裡唸唸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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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她悄歎口氣,坐在石桌邊上,盯著一隻爬上石桌縫的黑螞蟻出神。
雖然這姓元的混蛋可惡至極,但她不能否認,在這裡的三十天,卻是她十多年來過得最安心的日子。小鎮子位於峽谷之間,近山暗綠,遠巒青黛,湖水澄清;這裡的天很藍、草很綠,空氣很新鮮,山林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一切都是那樣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