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不許傷她……」元媵從地上坐起來,一手撐起身子,一手捂著胸口,氣若游絲,意思卻清楚明白。
「公子!這死丫頭敢傷您,要她死一萬次都不足惜!」被叫住的老頭兒雖然不服,卻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死瞪著阮真真,用目光砍得她體無完膚。
怔怔地盯著那個被涕淚交加的老太太抱在懷裡,一臉死白的元媵,阮真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過來。」他看著她,再虛弱地喚她。
「做……什麼?」她也看著他,卻沒有過去的意思,腳反而朝後退了兩步。
倘若他會那麼一點武功,她絕不會生出一絲內疚,偏生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老百姓,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令她分寸大亂。
「跟我進去。」他示意她進屋。阮真真一咬牙,她一向敢做敢當,如果他就這麼死了,那她給他償命就是了!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趨步跟上前去。
「不三不四……」身前的他居然氣若游絲、莫名其妙地冒出這麼一句。
什麼?他還有力氣罵她不三不四?!
「不許傷她……不許……」阮真真百般不解地聽著元媵斷斷續續地再冒出下一句,抬起頭怔忡地見他腿一軟,身子後抑,一口鮮血直直地噴出來,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公子!」兩聲大叫再一次響徹天際,接著是一陣嚎啕痛哭……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傷人者」阮真真已經被押進元記當鋪後院,縮在一間收拾得乾淨整齊的房屋牆角,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場面。
她默然地看著那對一見到自家主子就笑得像朵菊花、現在瞪著自己就像對黑白無常似的老人家忙裡忙外,忙著替元媵輸注內力,忙著替他煎藥,還忙著……監視自己。
第2章(2)
他們是怕她跑掉嗎?乾澀的唇畔悄悄綻出一絲苦笑,她想,若是現在要死的是她,會有人替她擔心、為她難過嗎?沒有。她半生孤苦,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地關心自己。
幼時,寄人籬下,嘗盡冷暖看盡臉色;少時,被迫習武,稍有一絲不稱意,便是無盡的打罵;成年後,在刀尖上討生活,完不成任務,便要忍受體內毒藥發作之苦。
而眼前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卻比她要幸福的多。至少還有人打從心眼裡關心他、疼他、想救他……她在內心突然萬分羨慕起他來。
「我不殺你!」邊煎藥邊看守著她的老頭兒,瞪著阮真真,嘴中一直片刻不停地念著,時刻提醒自己,生怕自己稍一恍神,便會將她給一掌劈了。
「他若死了,你們殺我償命便是。」她輕聲允諾。這句話令屋裡頭的人倒吸一口氣,四道目光像利刃一樣掃過來,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老頭兒的牙咬得「咯咯」作響,卻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句道:「公子叫我不殺你,我任不三就不殺你!」
任不三?阮真真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元媵要說:「不三不四……不許傷她」,不三不四,其實是這兩人的名字?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聽起來還蠻好笑的,但阮真真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他要死之前,居然還惦記著她的性命,不許旁人來殺她。
她做錯了嗎?錯手打傷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好人?她從小到大從來沒遇到過好人,她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好人,似乎這一次遇到了,卻又被她打得就快丟了性命。
阮真真繼續縮在屋角,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悄悄地將臉埋進臂間,哭了……
☆☆☆
元媵沒死。他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不僅活得好好的,之後還變本加利地做盡缺德事。
乍聞他身受重傷,隨時要去地府投胎超生,那群稍早變著法兒難為阮真真的一夥人爭先恐後拍馬趕到,黑壓壓的擠了一屋子。
「要不要緊?有沒有性命之憂?」
「到底是昏了還是掛了?怎麼沒一點動靜?」
「就是,怎麼好像出的氣比進的氣還多咩!」此時夜幕降臨,幾個人擠成一團,高舉著火燭,居高臨下地瞧著那位躺在床榻上,閉著眼仍然昏睡不醒的元家公子,七嘴八舌地問著屋內唯一的女大夫。
女大夫一言不發,只抿嘴一笑,走到桌邊拿起紙筆「刷刷刷」地開著藥方。
「哦,明白了,能開藥方就是還有救,照這麼講,他一時半會死不……」圍在床榻邊的老闆娘,話說了一半,突然噤聲,識時務地瞧了瞧一直守在屋裡的神情萬分緊張的兩位老僕,趕緊收口:「啊,我的意思是咱們元公子一定能長命百歲,禍害千年……」聞言,老僕滿意地收起殺人的目光,終於放下了心。
這看診的女大夫年紀不大,卻是鼎鼎大名的神醫之後,她願意出手相救,公子便肯定是死不了啦,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定要去放鞭炮大大地慶賀一番才是!
只可惜,這屋裡除了他們二人這樣喜出望外歡欣鼓舞,再找不出第三個了。
聽……「唉!」有人在歎氣。
「完了完了,這下沒搞頭了!」有人在哀歎。
「這誰下的手?怎麼這樣輕?下手前沒吃飽飯吧?」有人在詢問。
「月大夫,你不會診斷有誤吧?不如再診一遍?誤診了就不太好了……」還有人在質疑女大夫的水準,似乎不將病人診出個病危誓不甘休。
一直呆在牆角,忐忑不安,備受良心譴責的阮真真,在聽到這些話後,愕然地無法置信自己的耳朵。他們……不是元媵的朋友嗎?就算不是朋友,也該是鄉親、鄰居什麼的,就算沒有情誼,也應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故要咒他去死?
「咳!這下欠他的帳又賴不掉了,到這個月底,我算算……一共是一百三十四兩六錢銀子。我的天啊,我得趕緊回家看看還有什麼能當的。」說話的是開私塾的皇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