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不管你做什麼,我永遠支持你。可是,不要殺人。人命何其寶貴,沒有人,有資格去摧毀。你停手,好不好?」
「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去我額娘那兒休息一會兒?」
「請你聽我一次,就聽這最後一次!我痛恨所有草菅人命的人,可是我不要恨你,我也不要你被別人憎恨。你停手吧,別再作什麼少女陣了!」
「冰雅?」他被她緊緊揪著雙臂的衣袖,滿聲乞求。
「求求你停手。要對付『四靈』,方法很多,但不要用這一種。不要讓血腥沾污你的手,好不好?」
「冰雅,我想你還是——」
「你不答應我,我絕不走!」她嬌聲泣吼。「我知道你不認我了,你瞧不起我,你不相信我,可你永遠都是我的表哥。因為你,才有月兒,我不能眼看你墮落!」
他無奈輕歎。「來人,送二少福晉——」「我不會走,除非你答應我!你要怎麼樣才肯聽進我的話?」柔細的嗓音已然嘶啞。「我知道你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你心裡一定有什麼秘密,所以你變了。我不會奢望你肯告訴我,我只能拚命拉住你。你在走一條危險的路,你知道嗎?」
「冰雅,你愈說愈離譜了。」
「你要怎樣才肯聽我說?」為什麼她的呼喊總是傳不到他心中?「我跟你磕頭好不好?我刎頸求你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擔心你——」「不可以。」他忽而轉冷,截斷她的激切。
「表哥」
「你不可以在我這裡刎頸自荊」
她的淚眼霎時閃現期盼與感動,表哥終於認真看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表哥仍是關心她的,仍是看重她的。捨不得她委屈,捨不得她自殘。他仍是——「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世界頓時化為死寂。
她僵住了一切動作,連淚也凍結。天地間沒了聲響,沒有風,沒有雨,沒有色彩,沒有光亮。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時光急遽倒流,她多年的苦學與奮鬥,被吸往腦後。她的思緒前行,不斷前行,像風一般疾馳記憶的大地,尋夢萬里。
那一年,在門口,她小小的手撿起了一塊木雕佩掛,正想佔為己有,就被溫柔的笑話叫祝「我用這個玉墜跟你換,好不好?」
水月觀音的玉墜子,會帶來好運的玉墜子,美麗無瑕的玉墜子,給了她名字的玉墜子,和表哥形貌極為神似的玉墜子,實現了她的夢。
「月兒冰雅。從此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
表哥最重要的月兒,表哥最相信的月兒,表哥最疼惜的月兒,就算永遠被依賴、他也不嫌累的月兒。
當年正是他的手,牽她走出封閉的生活。好希望可以永遠永遠牽著這雙手,相互扶持,共渡人生中的重重難關與寂寞。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冰雅寧靜而安詳地佇立元卿眼前,深瞅地面。淚已停,雨正歇,陽光微微露臉,無人有所動靜。
「冒昧打擾,請多見驚。」她的心情與話語淡柔,有如狂風驟雨後的風平浪靜。
唯一殘存的,是長睫上的晶瑩。
她合上眼,緩緩取下衣內細藏多年的牽絆,安置掌中顧念許久後,輕聲擱到桌面。
「告辭了。」
兩個人,兩顆心,兩道命運,就此分離。她靜靜離去,他靜靜凝望軒外水面,兩人都不曾回頭,不曾留戀。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她在人前這麼狼狽。」軒室內的一人冷笑。
另一人深深吐息,轉向元卿。「你用了最差勁的方式,放她去自由追尋感情。」
元卿恍若無聞地遠眺天際。瀲灩波光閃爍在他臉上、身上,粼粼光影隨輕風、隨柳絲,盈盈擺落,拂掠他的縹渺與俊逸。
「你就這麼不在乎她的離去?」
元卿始終沒有回應朋友的責難。晶透的黑瞳悠悠遠遠,似乎已經看破一切,實則什麼也看不見。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高人淚。
& & &冰雅進入與過往完全斷絕的新生活。新婚半年多來,她毫不接觸任何與「四靈」或「四府」有關的事物,徹底放棄曾獨步天下的易容功夫。她安然享受豪門貴婦應有的悠閒與淡漠,閒來讀詩填詞,摩箏琴棋,看戲聽曲,任女眷們擁著她東拉西扯。
她始終沉默,只出借耳朵。
王府生活向來別有爭鬥,家門內照樣風起雲湧。可是無論內訌得再嚴重,她毫不干涉。琥珀郡主幾次為她寶貝的夫君小祺向冰雅求援,她也無動於衷。理由是,小祺的麻煩與「四靈」有關,她不想碰。
只有百禎知道那層冷漠下的真面目。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都得將她自淚漣漣的夢魘中喚醒,救她脫離內心深埋的傷痛。
但那感覺像幽魂一般,緊緊糾纏著她的脆弱心靈,夜夜折磨。
百禎無所謂,大方地呵護著,恣意撫慰。他只要能完全獨霸冰雅就好。她變得如何退縮、如何憔悴,他都無所謂。
只要她有時會冷然凝睇,彷彿在觀測他的癡狂還能延續到幾時。
他當然瞭解女人不安的心裡,也都以他最濃烈的狂野欲焰予以保證。他自信,肉體的回應更勝於語育。
然而她的不安不曾褪減。
以往的他們是在敵我對戰中相互吸引,有衝突、有競爭,她還有驚世絕技在身。現在的她還剩什麼?靠的只是青春,以美色事人。
縱使她已一無所長,百禎仍待她如昔,深深為她著迷。她不懂,他到底在迷戀她什麼?他還會迷戀她多久?她為了百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人生重回原點,無依無靠,唯一依賴的,只有百禎。而他呢?……別再想了,凡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可。
「冰雅,你就不能看在妯娌情分上幫幫我嗎?」琥珀在返回端王府的馬車內喋喋不休,打斷冰雅的思緒。
冰雅垂望一身毫無意義的錦繡華袍,完全想不起剛才在宮裡和皇貴妃閒談了些什麼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