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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握實掌心,藍獲暫收這只叛逆耳環,再瞥看腕表,他邁步行過空橋,進入位在對面穹頂走廊的教室。

  「藍老師,」一進教室,校方行政人員即來向他報告。「今天開始有個新學生,這是給您的點名單。」

  藍獲接過活頁夾,行政人員退出教室,他站上講台,隨手擺放活頁夾,開始上課。他從不點名,台下有多少學生對他而言都一樣,新的舊的無分別,她們裝扮一式,髮型制服全按校方規定,哪張臉配哪個名字並不重要。

  「老師,我們感受不到你上課的熱情。」

  幾分鐘而已,有人猝然發出嗓音。

  「老師,你是不是很討厭看到我們?」

  這些青春淑女可是鼓足了勇氣,說出心裡話。

  「倘若一個學期的課上完,藍獲老師連我們誰是誰都不清楚,是不是很失禮?」

  藍獲停止寫板子的動作,旋身看著台下的女孩們,就在這時,另一個女孩試圖以一種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走入後門。女孩大概沒料到他會轉身,身形頓了頓,微撇臉龐對向講台,很快又轉開低垂,靜靜移行,落坐最後一排的空位。

  藍獲認出這位遲到的女孩是在走廊撞上他的那一位。她換下了騎馬裝,穿著和大家相同的蝴蝶領洋裝制服,但頭髮依然沒來得及梳綁成學校規定的公主頭樣式,恰好掩住她掉了一邊耳環的耳朵。藍獲下意識將手探進西裝口袋,摸摸那個小東西。女孩始終低著頭,看也沒看講台一眼。

  藍獲於是拿出路上撿來的那顆蘋果,走下講台,繞到最後一排座位,把蘋果放在遲到的女孩桌邊,宣佈地說:「那麼,我們來點名吧——」

  「駱拾心。」

  男人的嗓音追趕似地黏著她。

  「駱拾心——」

  她跑出了藍家大屋,他還不放過她。

  「拾心——」越叫越親暱,恍若他已認識她許久。

  他不知道她討厭人家叫她「駱」拾心,當他在課堂上這樣點她的名時,她手也不舉,頭也不抬,僅如抗議似地悶聲反應。但,此時此刻,他喚她拾心,她還是只想抗議。

  「你到底想怎樣?」擺脫不掉尾隨的腳步聲,她乍然駐足,回首面對他。

  藍獲直直走向奔出門廳的她,牽起她的手,說:「宴會還沒結束——」

  「我想回去。」她細柔的聲線在喘、在發抖。「我不屬於這裡——」

  「你將會成為藍家媳婦。」他打斷她的嗓音。

  她嚇著,抬眼,眸光顫爍。他凝眄著她,就像不曾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般,深深地對著她,摸她的發,摸她戴有水滴狀垂墜耳環的耳朵。

  海浪在不遠處拍打庭院邊境石垣,煙火也仍在敲叩宇宙疆界大門,這個夜晚,天地熱熱鬧鬧,雜聲多,他的嗓音竟可以清晰到宛若一種核心。

  「拾心,我的課,你一堂也不能缺席。」他低俯俊顏,把唇貼在她喘息的嘴上,像是要她保證,又說了一次——

  「千萬記得,別缺席,拾心——」

  第2章(1)

  午夜壽宴過後的星期天凌晨,星月壓逼西方海平面,在靛藍深處閃跳未隱,藍獲親自駕車送拾心回到駱家。拾心下車進屋前,藍獲又吻了她一次,很輕,單純紳士舉動般的一個吻。

  「願你有個好夢。」

  沒道再見,拾心扭頭,快步登上門廳台階。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畢管家和一名女僕,站在敞開的門邊,恭候主人歸來。

  拾心不習慣讓人服侍穿脫衣帽,她揪緊斗篷式外套襟口,低斂臉龐,通過畢管家面前。

  「您回來了。」畢百達欠身說道,示意女僕跟上拾心。

  拾心緘默不語,越走越快,腳步無聲,不著地似的,猶若一朵憤怒的雲飄上大廳樓梯。

  這幢駱家宅第和藍家大屋差不多,都建在臨海的崖地上,也都有個水晶吊燈大廳可以開宴會,寬綽的弧形樓梯讓人走來像君王降臨。看台式的二樓廊廳走道掛滿歷代男女主人肖像畫,她的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她沒一個認識,除了最近掛上的——她的父親,她最熟悉。每次走這廊廳,她心底鑽出說不清的情緒,既不是難過也非嗯念,倒比較近似孤單。

  父親的孤單,在框架裡,被她腦海中華麗的藍家宴會景象對照得更顯寂寥。她不忍停留,只有這次,她請求父親原諒她,她一眼不望、一語不發,行過二樓,上三樓,拱窗長廊鋪蓋稀薄的淡金光塊,她緩下腳步,定在第四扇窗門前,涼風潛入虛掩的落地門,門縫傳來夜花芳馥,她將門推得更開,兩腿跨出,鞋跟敲下暗夜巖磚聲聲脆響。

  「拾心小姐——」寸步不離尾隨她上樓的女僕,跟至門邊。「拾心小姐——」

  拾心腳下脆響未停,直到走上泛著夜露氣息的萆皮。

  「小姐,外頭風冷,」女僕跟出門外,柔聲恭敬地勸說:「請快進屋。」

  「嗯。」拾心輕聲一應,仍踩著車皮往露台最遠的花壇走。

  「小姐……」女僕嗓調略帶苦惱,更可能是純粹壓抑著不耐煩的欲言又止,而非苦惱。

  這幢清清冷冷的建築裡,大部分的人同樣清清冷冷,他們恭敬沒親切感,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異鄉人。

  拾心逕自站在石牆孤燈下,美眸凝睇陰影中隨風搖曳的白色小花。「好像雪……」低聲呢喃。「冷的話,先進屋,我想一個人。」不旋身,不轉頭,她像在對黎明前的最後一絲夜色訴說。

  這白色小花極似無國界落雪,化在她心頭殘存的一股溫流上。冷嗎?怎會?暖綻著呢!伸出手,拾心掬捧一串下墜的花兒。

  「那是鈐蘭。」不是女僕的回應,逆風低回的聲音隱晦難辨,像男性酒後的渾沉醉嗓。

  拾心霍地回首。藍獲就站在她眼前,他身上清逸的古龍水味麻痺了空氣,海的氣味隱遁,風中不再含有花香。

  「鈴蘭開花後會結出紅色漿果,」他的聲音傳遞著。「看起來很好吃——」匆而停頓,沈眸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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