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她昨晚的敗將?
在雪地融綻花海的熱情裡,天空微現幾抹稀有橙暈,冷霧是性感的讚歎。
多麼美,這一幅畫!
多麼美,那一名女子!
「拾心——」
沉慢的磁性男聲,響在她夢中時,正是父親把畫筆交到她手上的那一秒,父親笑著鼓勵她——
你也會有你的無價之寶。
「拾心、拾心——」
父親叫喚她,就像在對待無價之寶,那麼小心呵護,充滿大男人的韋柔耐性。
「拾心,睡在這裡會著涼。」寵溺的笑意隱隱低傳。「真像小女孩,還踢被子,熱嗎?」
是有點熱啊。父親怕她冷,老是把供暖系統的溫度設定太高,說她半北國血統,不完全像母親那樣耐寒、越冷越艷麗絕倫,母親裸身坐在雪地裡,姿態自然不僵硬,沒有哆嗦,笑靨嬌燦若花,換作是她,鐵定凍成小冰花。她抗議著,她不怕冷,她生於荊棘海,此地長冬,即便有其他季節仍似冬天,降雪難止、飄霧纏綿,她打娘胎就習慣了,穿泳衣在積雪的露台堆雪人,也一個噴嚏不打,她其實像母親多過像父親。
「這自畫像畫得很棒,你很瞭解自己——」
拾心睜開雙眸,混亂的夢境片段,消失在明晃之中。一隻大手,停在她的額前,擋去截擊視線的光鋒。她嗅著來自那隻大手掌心的香味,不是鈐蘭。她吸吸鼻子。香草皂?麝香皂?還是沉香皂?
她抓住那大手,坐起身。陽光射進房間裡。窗下,鈐蘭被栘回臥榻桌上,和她的桃花心木調色板擺在一塊兒,臥榻邊多了個男人,她正是握著他的左手,與他面對面。
「躺在這裡睡覺,就算不腰酸背痛,也可能會著涼。」藍君特伸長右臂,推掩迎風的水平窗戶。
「我在畫畫……」
第2章(2)
他關上窗扉,阻絕涼爽晨風,教她雙頰生熱起來。低下頭,身上沾油彩的晨衣換掉了,她記起自己破曉前進浴室衝過澡,更替了乾淨睡衣,罩衫裙從鎖骨到足踝蓋住她每一寸肌膚。她很規矩,真的!
「我在畫畫。」又說了一次,以那剛醒未開的甜啞嗓音。
「嗯,我看到了。很漂亮的鈐蘭。」藍君特揚唇一笑,分神看看桌畔的圓瓷花器。那晶瑩白甕上已經畫好一名清純裸女,是的,清純!她的姿態像是趴,也像是側臥,雙腿曲疊,膝末並齊,上面的那一條腿巧妙地遮斷了觀者的遐想,讓人只能作著清純綺夢,幻想自己是垂墜裸女唇上的顫動小白花。
「吃下這個會中毒。」藍君特朝桌邊伸手,長指撥移懸出花器的鈐蘭,露現裸女的迷醉側臉。
拾心則是往前欠身,把遭他栘開的小花兒定位回裸女雙唇前,想必她認為花這樣插比較美。
藍君特笑著回眸瞥睨她。「這也是你?吻花,還是吃花?」他拉好她身上的薄毯,視線往斜對窗台臥榻的畫架聚焦。「你把自己畫得很真、很好,非常美麗,與你本人——」
「我畫的是我母親。」拾心眨挪目光,瞅向畫架上的人物。她黎明前完成的畫沒什麼特出背景,單純是母親坐在法式午睡沙發上,看起來像古典肖像樣板畫。
「喔!」藍君特挑眉,長指摩摩下巴,保持著優雅的笑容。「你長得跟你母親很像,都是迷人的女士,你父親真有福氣。」
「是嗎?我父親很孤獨。」拾心神情閃掠迷惘。「這個家不掛我母親的畫像……」
「嗯——」藍君特沉吟,站起身來,反掌握緊抓住他左手的纖纖柔荑。「他們應該是在等你畫這幅畫。」掀掉她身上的薄毯,拉她離開床榻。
他將水平窗戶重新打開,紗簾飄飛,涼爽的風吹上她面頰,她瞇了瞇眼。窗外,一個明媚好天氣,沒雪沒霧,鳥鳴清新悅耳,浪聲就像海神叩上窗欞的晨間問候。
「早安,拾心小姐。」象牙白的雙折門滑開,茜霓站在起居問與臥室通口,臉上堆著笑容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君特先生。」情況真詭異,她為什麼要向客人報告?而且,這位客人壓根兒不是昨晚她見到的那位藍君特,但他說他是藍君特,翠管家熟稱他「君特先生」,並命令她帶領他上樓與小姐共進早餐,她也就不敢、更無須多質疑。
「你是茜霓吧?我聽畢百達先生這麼叫你。」這位君特先生為人親切,笑起來魅力翻兩倍,讓女性「一見傾心」的本領不容置疑。
「君特先生有什麼事要吩咐我?」茜霓詢問。
「沒事、沒事。」藍君特笑了笑。「謝謝你,辛苦了。」他牽著拾心,繞過畫架。
茜霓機伶地告退。
藍君特停了停腳,一手輕搭在畫架上,對拾心說:「先用早餐,茜霓已經在起居間擺了滿桌美味,吃飽後,我幫你把畫掛上。」
拾心美眸一閃,盈湧難言的情緒,目光拖緩地栘往母親的畫像,紅唇微啟,嗓音顫巍巍地傳出。「你要幫我——」
「吃完早餐再說。」長指點住她的唇,藍君特神情愉快地哼起歌。
他說他最愛的一首歌是《La vie en rose》,他更愛女人在臨窗的床畔唱這首歌。
他的父親一生女友無數,結婚兩次,若非蘋果花嶼婚姻法贍養條款足以教男人傾家蕩產,他相信他父親的婚姻紀錄絕對會是一項人類史紀錄。
藍君特站在梯凳頂階,一面將拾心母親的畫像掛在她父親畫像旁,一面說起自己的父母親。
「我母親是我父親的第二任太太,但,是第幾任女友就難算了——」藍君持調整著畫框,言談輕鬆,時而轉頭微笑,俯凝拾心。
拾心望著藍君特高站的身影。以前,她看父親站上梯凳在樹頂裝置一顆星,覺得那顆星閃得好亮,輝映父親,那意義已不僅是一個聖人誕生。眼前還有什麼亮過那顆星,並且帶著父親曾給她的溫情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