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給你引薦了多少位格格,你全把人家一腳踢開。怎麼悶不吭聲地就丟了這麼大個響炮出來?」
「喜歡上了嘛,我還有什麼辦法?」鳳恩也不顧水閣裡一大群觀蓮對詩的人在場,爽颯地癱坐在石椅上聳肩。
「你這刁嘴傢伙。」榮妃假作生氣地瞪他一眼,旋即咧開拿他沒辦法的笑顏。「快讓我看看你的未來媳婦兒。」
「華陽見過榮妃,視榮妃萬福金安。」華陽當場行了個大方優雅的單腿安。
「嗯嗯嗯。」榮妃彎著讚賞的笑眼。「挺知禮的,長得也算體面。」雖稱不上美艷,卻秀氣得清爽宜人。
「什麼體面,這叫仙女下凡!」鳳恩嚴正抗議。
「是、是,我不該剜你的心頭肉,滿意了吧?我看哪,你八成是怕我把華陽指給別人,乾脆先下手為強,聲明她是你的,以防萬一,嗯?」
鳳恩無賴地挑挑左眉,不予置評。看在小舞眼裡,形同噩夢一場。
怎會演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華陽會站在她才應該站著的位置?為什麼是她在看華陽靦腆地與鳳恩相視而笑,一副兩小無猜狀?
「最近案子辦得如何?」榮妃隨口串道。
「老樣子,案子一解決,樂趣就沒了。」鳳恩心不在馬地把玩著精巧的蓮瓷杯。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對於查辦一事,不要逼得太緊。水清則無魚,你查得太徹底,反而會招來危機。」
「我明白。」他搔著後頸一歎。八成是哪個涉案的高官皇族先來求姑母說情了,省得被案件牽連出來。去他奶奶的,每次都這樣。事情好辦,人情難纏。
「皇上把你安在監察御史的職位上,就是希望你別太躁進,會逼倒許多老臣。」
所以讓他當個空有大名大權,卻毋需費力做任何事的肥官?「不如派我去當個小兵算了,至少可遠征出戰。」
「說什麼瘋話!」榮妃輕。「你這樣的人才,哪能浪費在沙場上。再說,克勤郡王府的家業正等著你接手呢。」
「是啊。」毫無挑戰性的乏味將來。他百無聊賴地轉著指間小杯——雖然這樣很蠢,至少勝過沒事幹。
小舞凝神望著他這無心的小動作。
她知道鳳恩在想什麼,也明白他的感受,只是他們之間隔著遼闊的鴻溝,跨不過。
驀地,鳳恩毫無預警地突然抬眼,與小舞專注的視線對個正著,嚇得她心跳大亂,雙頰飛紅。
這、這、該不會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她緊張得差點被口水嗆到。剎那間,榮妃滔滔不絕的耳提面命,她和鳳恩之間一重又一重的人牆,水閣外的陽光,小鳥婉轉的啼唱,全消失了。她的世界裡,只有她和鳳恩,遙遙相望。
這是生平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如此大咧咧地直直對看她。他是不是終於察覺到她有些眼熟?是不是開始疑惑著她很像他在黑暗中結識的一抹幽影?是不是對她有某種熟悉的悸動以及……
鳳恩輕蔑掉頭的動作,倏地斬斷她熱切的夢想。
小舞驚呆住,許久回不了神。
「小舞,詩稿!」一旁的詩社女孩急急以手肘輕拐低喚。「快拿出來,就要輪到你吟詩了!」
就算鳳恩認不出她才是他真正該提親的對象,也……犯不著把反感表現得如此明顯吧。其實,她是不會在意鳳恩對她不感興趣的反應,只是……為什麼……要排斥得那麼激烈?做不成夫妻,可以只做朋友。做不成朋友,可以當做僅是相識。就算彼此不相識,也不至於會如此敵視……
她有那麼討人厭嗎?
「小舞!」旁人愈喚愈急。
他為什麼不再看她了?回應她呀!他明明就感覺到她強烈的視線了,為什麼要刻意避開?
「舞格格?」
鳳恩,你看看我!你根本就知道我在等你的回應,好歹也該讓我知道你的想法呀。
鳳恩!
就在那時,華陽順著他招呼的手勢傾身側耳,臉頰貼在他唇前聽他私語,不時嬌羞竊笑,也貼近他耳畔回以呢喃。
小舞冷得連靈魂都凍結,冷得心思錯亂。
她幹嘛要特地來看他和別的女人耳鬢廝磨?她幹嘛要對這種笨男人傾心愛戀?
「舞格格。」
他算老幾?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她才不會……在乎他喜不喜歡她咧!她早就知道鳳恩對她沒意思,她哪還會蠢蠢地繼續在他身上浪費感情,她才不會,死都不會!
猛然間,一杯茶水潑至她臉上,震得她一愣。
「醒過來了嗎?」
「禧恩?」小舞一臉濕漉地呆問。
「太監已經喚你幾十遍了,請問,你究竟要人喚你幾千幾萬遍才肯回應?」
她不解地左右張望,只見詩社女孩全戰戰兢兢地站在兩側,手裡都抓著已經吟畢的詩稿。她這時才領悟到已經輪到她上前,連忙朝袖裡掏稿子。
禧恩從容轉身面對榮妃,以圓滾的身軀擋住小舞東摸西找的狼狽。
「姑母,真不好意思,我們詩社裡就屬小舞最少根筋,一緊張就什麼事都反應不過來。」
「你到一邊去。」
「呃……」
「禧恩。」榮妃瞪眼警告,禧恩不得不從,只得讓小舞正面應敵。
「小舞參見榮妃。」趕緊補上跪禮。
榮妃瞇起肅殺雙眸,冷冷一笑。「你長得還真像你家老太太呀。不只外表像,傲慢無禮的性子更是像。」
小舞自知有錯在先,沒得反駁,只能乖乖垂頭聽訓。
「哼,國色無雙又如何,還不是照樣會人老珠黃。若是生了不成材的敗家子,毀了祖宗家業,又養了個不識大體、毫無規矩的孫女,就更是印證了禍水紅顏的古訓。」
「姑母!」禧恩暗喚。
小舞抿著雙唇,盯緊地面,強迫自己鎮定。
她知道榮妃在諷刺奶奶。那年,奶奶進宮選秀,她的艷冠群芳,被當時親臨挑選的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贊為國色無雙,卻被一句「狐媚誤國」的耳語給斷送了立後立妃的機會,改指婚給順治胞弟,卻印證了禍水紅顏那一句似的,早年喪夫,晚年時兒子和孫子又因案被參,奪爵下獄,所幸康熙念在宗族情誼,不殺叔侄一家,裁定終生流放寧古塔,一個遠在黑龍江的寒荒之地。小舞的奶奶年高體弱,康熙特准留京由親族奉善,最年幼的小舞也留以侍奉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