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中,曲庭兮排行老七,最小,上頭卻有五個姐姐,下頭還有四個妹妹,算起來「海龍王」一共有十六個兒女,當真是多子多孫呀。至於多不多福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並不遲鈍,很容易就看出他們在這裡並不受歡迎,不僅是曲家人,甚至有些下人,眼裡都帶著輕視,可又怕惹老爺子發飆,只得個個陽奉陰違起來。
「嗯,我也覺得。還是咱們在鎮上的那間房子好。」他也不喜歡這裡。
烏龍鎮上的房子雖小,可是那裡有家的味道,這裡雖大,卻沒有一點人情味。
田婆婆的屋子已經被曲庭兮買了下來,他用來當婚房,娶她過門,忽然間,他們開始瘋狂想念起自己在遙遠小鎮上的宅院,想念那裡的一房一捨,一草一木。
院裡的桂米又該開花了吧?拿來包湯圓正好,山上的野栗子該熟了吧?田里該收稻子了吧?酒坊的工作還順利吧?
同樣,他們也想念那裡的人,私塾裡的孩子們該上課了吧?老謝家的雙胞胎兒子已經會走路了吧?蕭屠夫的寶貝女兒正呀呀學語,元家的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每個小傢伙都是大家的心頭肉。
還有,快人快語的牙婆郝雙喜居然看上了老實忠厚的古老闆,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事。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不知郝牙婆能不能將剛從暗戀中走出來的古老闆手到擒來?
雖然這裡錦衣玉食,美衣華服,過得極為奢華,可兩人心裡卻都覺得疲累不堪,天天要提防這提防那,雖然在烏龍鎮上,日子清貧些,可心裡頭好舒坦,人與人之間沒有妒忌。
說到底,食不過三餐,睡不過八尺,身外物再多,也沒什麼意思。
「想家了是嗎?」曲庭兮將下巴抵在嬌妻肩頭,與她耳鬢廝磨。
「你呢?」
「我早就想走了,要不是我答應老頭子,隨便在外面怎麼樣,他生辰時一定得回來挨罵,我根本就不想回來。」
「你若走了,公公會不會覺得傷心?」
「不會吧,你也瞧見了,這兒這麼多人,每天都要上演勾心鬥角的戲碼,老頭子忙著呢,哪有時間傷心?」這些年,老爺子一直在跟家人玩貓捉耗子的遊戲,樂此不疲。
「你以前是不是很不諒解公公?」她伸手撫著他的俊顏,認真地問。
他點點頭,神情黯然地說:「我娘,生下我,不是為了錢,我當他的兒子,也不是為了錢。所以我不願意留下來。」他有著一份傲氣,就藏在骨子裡,是粗衣布衫也遮掩不了的。
「我知道。」她突然綻出一抹好美的笑容,側身抱住他,輕輕地道:「我想公公也知道。」
他們又一次被曲家趕了出來,距離上一次,已經過了整整一年。
一年的光陰,恍若一眨眼功夫,其實沒改變什麼。
事是,人也是。事情不外乎被怒髮衝冠的老頭子攆出來,人嘛,仍然是她跟他。
曲庭兮依然笑得雲淡風輕,沒心沒肺般,彷彿只是在平常的日子裡,某一天上戲園子聽完了戲,在茶館裡喝過了茶,夕陽下山,是到了回家的時辰了,所以,絕不拖延。
「你真是……」盈蘭若坐在早就準備好的舒適馬車裡,嗔怪地擰著他的耳朵,「一點也不招你爹待見,壞小子……」
曲庭兮將她嬌軟的身子摟進懷裡,偷了個吻,低笑:「你也瞧見了,依著我爹那活蹦亂跳的精神,如果不想點招術,他能放咱們走嗎?」
按曲鏐的性子,看到寶貝兒子回來,又見到兒媳婦懷了身孕,只怕是不打算放他倆離開了。
但,有必要把自己個兒的老爹氣成那樣嗎?這對父子還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七少爺……」曲家的管家老蔡從後面快馬加鞭追上來。
「蔡叔。」曲庭兮掀開簾子,探出頭,笑嘻嘻地問道:「我老爹看到那箱子了吧?」
「看到了,七少爺。之前你惹老爺生氣,老爺氣炸了才把您攆出去,可您剛走他就後悔了,知道又中了您的計,原本是打算叫老奴帶人把您和少奶奶再綁……不,是再請回去,誰知道看了箱子之後,一下子不生氣了,還說……說……」
「說什麼?」唇邊的笑容綻得越來越大,曲庭兮一拍大腿,學著曲鏐的語氣道:「是不是『這個逆子,滾得好』?」
「咦,七少爺,您怎麼知道?」管家老蔡瞠目結舌。
「那就行了。蔡叔,好好照顧我爹,如今的宋軍,吳越國只怕也難逃淪陷,我已經留了書信,讓我爹早作打算,趁早隱退得好。」曲庭兮徐聲道:「蔡叔,後會有期了。」放下馬車的垂簾,他吩咐馬伕駕車。
「七少爺,七少奶奶,你們保重啊。」沙塵滾滾中,老蔡揮著手告別。
馬車內,盈蘭若不解地瞅著他,問:「你那箱子裡,究竟裝著什麼東西?」
他笑,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又換來半是好笑半是好氣的一記粉拳。
讓曲鏐大發雷霆的箱子裡,全是他當年與曲家生意上的對頭們裡外勾結,暗通曲款的書信和賬目,年少時,他恨老頭子對娘親的虧欠和不公,也沒少干吃裡爬外,背地裡扯自家老爹後腿的缺德事。
可他知道,無論自己讓父親再如何生氣失望,父親都不會真正放他離開曲家,每年的一次相見,是父親讓步到最後的妥協。
父親會在曲家過得很好,在那裡,他就是君主,就是王,他喜歡那種生活。
而他,也會在屬於自己的地方,和自己心愛的女人,過得很好,他們會一起看大漠孤鷹,看長河落日,生兒育女,看關於愛的故事一直一直延續。
曲庭兮小心翼翼地摟著挺著大肚子的嬌妻,眼底的呵護與柔情,只有她才看得見。
同樣,盈蘭若也深深地知道,他沒把曲宅當成自己的家,他和她的家,安在西垂小鎮,一個叫烏龍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