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唇舌並用,吮入蛤肉,空殼由雙唇間緩緩抽離,口微動,咀嚼美味。
喉頭輕滾,嚥下。
再挖一匙淋滿蛤汁的海栗飯,慢騰斯禮,故意在胸口前停頓。
螭吻已經數不出來,魂骨脫離前,他有多少頓沒吃!
此時,看著海栗飯,油亮閃亮,一顆一顆飽滿,渾 圓……讓他感覺胃空虛到疼痛。
目光隨著那匙海栗飯移動,落入驚蟄唇內。
「混蛋傢伙!憑什麼生了一張那麼好看的嘴?!」
「明明吐出來的,全是缺心少肺的畜牲話!」
螭吻罵他、嗆他、詆毀他──全在心裡。
「美味。」驚蟄讚道。
「……噎死你最好。」螭吻含糊低啐。
驚蟄聽見了,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嘲弄多於縱容。
螭吻才發現,原來,他一點都不「認識」驚蟄,一點都不曾看過……他這般的笑。
冰冷,無溫,甚至帶有嫌惡。
「你以為……我深愛你?迷戀你?」
「我確實深愛、迷戀……墨鱗金龍的獨一無二。」
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從驚蟄之口聽見這些。
「……更沒想過,奪去我性命的人,是你……」螭吻知道,說得再小聲,驚蟄都會聽見,於是,他連輕喃也不願。
每一字,鎖入喉間,藏進心裡,不逸出唇瓣。
他喜歡驚蟄,曾經。
更以為,驚蟄也喜歡他。
究竟,是從哪時開始,這種……錯覺,在心中生根、萌芽,茁壯至此?
直至,驚蟄一語,震醒夢中人,才知道這場美夢,太長、太久,而醒過來的那一日,又太痛……
那一日,全海歡騰,為龍主再添麟兒而喜。
雖已有前頭八子,此兒,更在未出世之前,被寄予厚望──龍主盼呀盼、望又望,期待盼來可愛小龍女……結果又盼到一隻帶把兒的──畢竟是喜事,仍無損眾人悅樂之心。
眾人,不包括這方數人。
他們也喝著酒,卻不為慶祝,純粹想喝。
別人家生公生母,與他們何干?不值得浪費酒液,去慶賀別人家的事。
不過,拿出來說說嘴、磕磕牙,當成下酒配菜,倒也無妨。
「真是只多產的龍……一般龍族,想求只龍兒,不是相當具有難度嗎?」怎麼四海龍主,一隻接一隻生?
「聽說……生子數目的多寡,與龍的智力相關。」左側吃酒的灰髮男人,故作隱密貌。
「越聰明的龍,生得越多?」黃發男人好奇探問。
「相反。」灰髮男人道出正解。
「噗!」
嘴裡的酒,半數噴灑了出來,另外半數,嗆住咽喉,引來劇咳。
幾人全笑了,笑男人的狼狽,同時,又笑智力與生子數相反的論調。
笑足夠了,褐髮男人有感而發,歎一聲:「可無論智力高低,龍還是龍,比起咱們這群蛟,他們何其幸運。」
此語,引來數人附和,頷首連連。
「蛟要成龍,必須經歷重重考驗、歲月淬煉,耗時費日,不是每隻蛟皆有化龍之日,可龍族一出世,便是尊貴龍身,不用苦修、不用受難,莫怪他們要大肆歡慶……」灰髮男人也道。
上天不公,同樣落地出世,有人注定平步青雲,有人,卻是磨難開始。
在場眾人,皆是後者,正屬蛟物,永不及正統龍族。
「我還不知要修幾百年,才能長出龍鬚……那小龍娃,眼未睜開,連龍鱗都長齊」真怨哪。
「就算變成了龍,地位還是差他們一大截,他們叫真龍,咱們是假龍,功績再顯赫,『龍主』的寶座也輪不到咱們……」黃發男人努努顎,落自對桌那方,始終未發一語的男子,續言道:「如同驚蟄兄,尚未化龍,論威猛,卻不輸龍子,隨神將出戰,殺敵無數……可蛟便是蛟,沒有哪名神將願以蛟為坐騎,嫌蛟不及龍體面,唉。」
這聲唉,全為驚蟄打抱不平。
成為話題的驚蟄,面容仍舊冷然,飲著酒,不加入感慨行列。
長髮狷狂蜿蜒,在濃黑肩衫間,再至結實胸前。
幾綹散絲,落於面頰旁側,髮絲柔軟,輕拂過的雙唇,卻不然。
那是緊抿而冰冷的唇,非但不噙笑,反倒夾雜怒意。
即便面冷嚴峻,不顯露於外,雙眼卻騙不過人。
湛藍至極的眸,染上陰鷙的黑,更同時,染上憤懣的火紅。
他是蛟。
蛟者,龍之類也。
簡言之,蛟,不過是像龍的一種物種,想成為龍,至少需費時數百年。
他算是蛟中佼者,未臻五百年,便達如此狀況,差一步,天時地利,便得以成龍。
然而,成了龍,又如何?
蛟龍、蛟龍,永遠是他的名!
既便已成龍形的爺執輩,曾與龍族拜把,他們仍然被剔除於「真龍」之外。
不甘心嗎?毋庸置疑!
心裡的惱怒,並不為那新生的幸運小龍娃,只怨天地不公,怨自己投胎時,忘了挑個好娘胎。
褐髮男人見驚蟄臉色不好,以肘頂頂黃發男人,要他少說兩句。自己倒也機冷,轉了語鋒,不再談驚蟄,續談小小龍子:
「據說,更只墨鱗金骨小龍,可漂亮呢。」
墨鱗金骨?這四字,引來驚蟄動作一頓。
雖非首次聽見之詞,在此刻,卻好似……深刻。
「墨鱗?真罕見,是以墨勝於黑,黑中縕光,黑鱗金骨,最最珍稀……」
黑鱗金骨與一般黑鱗不同,那是裹著金燦,由內透出煌光,將外覆的墨色鑲上內斂的輝芒。
不僅如此,傳言墨鱗金龍屬天賜之奇材,與生俱來的天賦,勝於尋常凡龍,旁人勤奮修煉,他只消盡五成力,便能輕鬆贏過。
「咱蛟界不是流傳著──吃條墨鱗金龍,現省五百年,甭吃苦,甭修煉,直接化蛟為龍!」
此話一出,換來諸多嗤哼:
「最好是能吃墨鱗金龍,不被反過來吃掉,就屬萬幸了!」
蛟想吞龍?不自量力的野望!
「那種謠傳,只是想告訴我們,妄想吃龍,不如乖乖勤練。」
「蛟吃龍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剛出生的小龍子,不就又嫩又弱小?要是連只小龍子都吞不下,咱這些只蛟,倒真顯得不濟事!」黃發男人還想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