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撫著他臉頰說話:「我爹還在的時候,時常把兩句話掛嘴邊——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我那時還小聽不懂,可剛才聽黑衣人說靖王,我覺得我好像明白那兩句話的意思了。」
她剛才念的,是戰國一部兵書《六韜》上的兩句。黑羽相當熟。
黑羽說道:「能和天下人一塊共享利益者得天下,反之,只想獨佔天下利益者,就會失去天下。」
「是啊,」她接口:「現在蒲澤的王就是犯了這大忌,難怪外頭那十二名黑衣人打死不肯回去。」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再一次抬頭,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翠微還沒開口,外邊便傳來朗叔呼喊聲——
「少爺,您快出來——」
怎麼回事?房中兩人相望一眼,手拉手一塊趕到前頭。
一見外頭陣仗,他倆也傻了。
「浸月邸」外,一行數百鐵衣衛士全跪在地上,行列中有三人高坐馬上,一見黑羽,三人立刻下馬。
晉廣將軍驚愕地望著黑羽,太像了,少主跟年輕時的顯王,實在太像了!
「末將晉廣叩見少主!」
這位晉廣將軍,先前曾是前王黑顯麾下最勇猛的武將,幾香外敵來擾,都是晉廣領兵打退可謂功勳卓著。
而他今日所以帶來數百士兵,全是因為埋在靖王身邊的眼線送出消息,說靖王己找著黑羽,且打算殺人滅口。幾個前朝忠臣立馬揮軍來救,只是遲了黑衣人好幾步。
「晉廣將軍,您這是——」黑羽望向居首的晉廣,他對這名字還有點印象。
「少主,我等尋您尋得好苦!」年近半百的晉廣淚流滿面。「當年靖王舉兵發難,消息傳到末將耳裡己然太遲。二十年了,末將一直沒放棄找尋您,可惜總是緣慳一面——」
這些話黑羽多少推測得到,但他不是想聽這個。「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是臣報的訊。」說話者名叫陳濤,目前官拜御史,也是領兵者年紀最輕的一個。「少主應該不認得我,但我爹名字少主應該識得,陳戎。」
黑羽點頭。他當然記得陳戎,此人當年官拜司僕少卿,時常到宮裡走動,曾跟年幼的黑羽玩過幾回。「你爹現在還好嗎?」
陳濤一拜。「他在先王崩逝隔年,就因抑鬱難解,吐血而死。」
黑羽神情黯了下。
陳濤繼續說:「我爹死前再三交代,無論花多少時間,定要尋回少主您。不瞞少主,微臣今日所以趕來,全是為了替蒲澤百姓請命。」
「少主,求求您救救蒲澤吧!」晉廣將軍突然大喊。
他一出聲,他身後數百名鐵衣衛士也跟著大嚷。「懇求少主救救蒲澤。」
黑羽為難地看著他們,他本是打算今晚帶著翠微他們趁夜潛逃,極不願再被捲入爭戰殺伐之中,可是——
望著伏在屋前的大臣,還有他們後邊那一行衛士,他當真不知該如何處置了。
「朗叔。」黑羽喚。「這些人你先想辦法安置,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少主還要考慮什麼?」性急的陳濤忍不住插嘴。「少主可知您多考慮一天,蒲澤百姓就得多忍受一日煎熬……」
黑羽冷然—瞪,那不怒而威的氣勢,立教陳濤冷靜下來。
「微臣知錯——」
「翠微,我們走。」
黑羽頭也不回,拉著翠微直接走進馬房,他沒辦法再繼續待在宅子裡,外邊人對他的期盼會影響他的思緒。
他需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片刻,黑羽將馬停在桔梗花田前,這兒向來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他抱下翠微後,兩人便靠著大樹坐下。
黑羽將頭枕著她腿,神情複雜地凝望天上。
「今天真是夠亂的了——」她輕撫他發低問:「一會兒來了刺客,一會兒又來了一大堆士兵,也真是難為你了。」
他定定瞪著浮雲說話。「我不喜歡戰爭。我知道他們立意甚佳,也全是為了蒲澤百姓著想,但我一想到只要我興兵開戰,就會有人傷亡,我就無法答應他們。」
但他所以猶豫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他目光調向她。「你知道如果我答應他們的要求,你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我。」
她輕撫他的手倏地停住。
他一看她表情就知她沒想這麼多。
「我不能陪在你身邊,跟你一道去嗎?」她驚訝地看著他。
「太危險了。」他牽起她的手親吻。她一個文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若帶她尾隨軍隊一路爭戰,先別說她能否接受血腥場面,就單想她可能面臨的危險,他就不寒而慄。
要她在爭戰中發生什麼萬一,他知道,他鐵定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但若是把她藏在安全之處——黑羽深吸口氣,心裡感受到極度的不願意。
明明他倆才剛拜完天地,他已經籌劃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想帶著她一起,卻得被硬生生拆散,而且此行兇險——
他很清楚,縱使習得一身武藝,也不代表他能在爭戰中全身而退。要是萬一他在途中出了什麼差池,她該怎麼辦?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姑娘家,才剛結親不到半日,就得教她面對守寡的可能,會不會太殘酷了?
翠微蹙起眉頭,她早先想得簡單,以為自己只要緊緊跟在他身邊就好了,反正她又不怕吃苦,可這會兒卻聽說自己可能得被遺下——
「我不想你去。」她終於任性了一回。雖然她也覺得蒲澤的百姓很可憐,但她就是不想跟黑羽分開嘛!
「好,回頭我馬上拒絕他們。」他瞅著她笑。
「可是——」苦就苦在這個可是。
兩人都感覺得到,中興蒲澤的大業,非他不可。
「真的沒其他辦法可想了嗎?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翠微開始擦起眼淚。
「別哭。」他起身將她擁住。
今天明明是開心歡愉、大喜的日子,怎麼會突然蹦出這麼多狗屁倒灶的事?
「我一定得讓你走,對不對?」她再鈍也感覺得到時間的急迫性,就如剛才那位大人所言,黑羽多待一日,蒲澤百姓就多苦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