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氣,她打開門,低著頭繞過那急著上廁所的少女,在洗手台漱了口,捧著清水把臉也洗了。
十四個小時,她得想辦法度過這十四個小時。
她走出快餐店,背著包包往前走,一開始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覺得口乾舌燥,她買了礦泉水喝,卻無法紆解不適。她頭暈目眩、汗如雨下的在街上走著,腳步虛浮得像踩在雲上。
她需要找個地方坐下、躲藏、休息,獵人白天也會出現,對遊戲玩家們來說,死一個人,或死一百個人,都沒差,這世界只要有錢,什麼都能抹去。
她感覺有些恍惚,差點因為人行道上的高地落差而跌倒,她必須離開街上,她虛弱的想著。
等她回神,她發現自己站在公車站牌前,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她認得那車號,這輛車會經過他的工地。
這實在太蠢了。
她不該這麼做,可她想見他,好想見他,在離開之前,再見他一面,看一眼就好。
公交車在她前面停了下來,打開了門,車裡的冷氣透了出來,像在邀請她似的。
彷彿夢遊一般,她走了上去,在倒數第二排的位子坐下。
公交車往前行駛,過了一站又一站,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那棟高樓,看見他工作的塔式起重機,還有那小小的操作室。她其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上面,他說不定根本沒來上班,她燒掉了他的家當,所有她幫他挑選的一切。
可人生總是要繼續,不是嗎?
此時此刻,除了來上班,來工作,他還能做什麼?
她希望在上面的人是他。
公交車在站牌前停了下來,她沒有下車,只讓車子載著她離開。車子東繞西轉,回到了總站,她下了車,等了另一班車,再坐上去。公交車往前開,繞了大半座城市,又來到那新建的高樓前,她看著塔吊接近,又看著它遠離。
她八成是瘋了,可她無法控制自己。
她在不同的站下車,走到對面,又再次上了另一輛通往他工地的公交車。她重複著同樣的行為,這沒有意義,她看不到他,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蜷縮在這有冷氣的車子裡,一次又一次的讓車子載著她靠近,又離開。
這沒有關係,她沒有在那站下車。
反正沒有人知道,反正不會有人曉得,而且她在移動,正在移動,她沒有停下來,沒有破壞逃跑的規矩。
她沒有。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四個小時減少成十三,變成十,然後剩八小時,六小時……
第9章(1)
天,慢慢黑了。
人們快要開始下班了,她無法控制自己坐到窗邊,僵坐著,手裡抓著從中午起就拿著的手機,她手心汗濕,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五點時,她按下了手機電源。
五天沒開的手機,正常的亮了起來,上面顯示一百多通的未接來電,幾乎每個小時就會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規律的,堅持的,一個小時就打一次,一定會打一次。
彷彿知道她沒有丟掉這支手機,好像曉得她一定還把它留著,她無法控制熱淚盈眶。
三天前,他開始傳簡訊給她。
她知道她不該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說什麼,是不是還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氣息,點開了簡訊,那封簡訊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嗎?
就這一句話,沒了。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忍不住檢查了一下時間與曰期,那是他三天前傳的沒錯。
她恍惚的檢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這樣,又沒了。
沒有困惑的憤怒,沒有不解的責備,沒有應該要有的連番質問。
她再往下看,發現他傳的簡訊都很簡單,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好像出門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這星期剛好到外地出公差。
這裡天氣好熱,你那邊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氣瘋了,因為太過生氣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麼是賴嗎?
她知道,但他的手機是舊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機,不能裝那軟件。
小肥說我應該要裝賴,這樣你有沒有看過訊息,我馬上就會知道。
誰是小肥?
彷彿聽見她心裡的疑問,下一封簡訊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頭養的女人。
她心頭猛地抽緊,卻看到後面接著寫。
騙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輕咬著唇,熱淚盈滿眼眶,她接著看下一封簡訊,裡面只有三個字,他重複著。
你才是。
她喉頭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後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歡賴,我喜歡我原來的那支手機,智能型手機好煩——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來我的手機也能這樣做。
天黑了,你吃了嗎?
小肥煮了酸菜鴨給我吃,但你煮的比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還有別的味道,是加了什麼呢?
天亮了,我睡不著,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裡?
放個煙火吧,我會像蝙蝠俠一樣飛奔過去。
還是別放煙火了,我怕你弄傷自己。
風好大,聽說颱風要來了,你有地方睡覺嗎?
沒有的話,我這裡可以收留你。
他的簡訊一封接一封,夾雜在每個定時的未接來電之間,彷彿這幾天,他也沒睡,一直醒著,牽掛著她。
然後,她看到了倒數第二封訊息,呼吸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從來沒這麼直接的說過這句話。
她按下一則。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淚水在這一秒滾落,滴在手機屏幕上。
手機在這時突然又震動起來,一封簡訊驀地傳來。
她渾身一顫,差點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洶湧澎湃,如潮水般上湧,讓淚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著,手機又再次震動,而且響了起來,那是一通來電,他打來的電話。
她知道公交車上有許多人都循聲朝她看來,也知道他就在電話那一頭,只要接起來就能聽見他的聲音,但她不敢接,也無法按掉它,只能淚流滿面的盯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