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女人說謊,是因為不想多生是非,陳姊人不壞,但很喜歡比較。那女人若知他只要有空幾乎天天接她上下班,必會到處嚷嚷她嫁了多好的男人,但實際上卻會在話語中,將他明褒暗貶一頓。
有些人,天生就喜歡把人踩在腳下,才顯得自己的好。
她不喜歡他被羞辱,即便他聽不到也不愛。
她坐上機車後座,環抱著他的腰,靠在那溫暖結實又寬闊的背上,他身上都是汗臭味,即便隔著口罩她依然聞得到那味道,剛認識他時,起初她是有些抗拒得貼在他汗濕的背上,尤其到了夏天,那汗臭還會微微的發酸,可曾幾何時,他身上的味道反而讓她莫名心安。
他發動了機車,在黑夜中,帶她穿越那些五顏六色的霓虹招牌。
輕輕喟歎了口氣,她放鬆下來,感覺夜風帶走了整天累積在肩頭上的僵硬,讓那些如石頭般的塊壘都隨風而去。
他自己騎車時,總騎得飛快,可若是載著她,他車速會放慢下來,她知那是他沒有說出口的體貼,就像他會接送她一樣。
或許他沒錢買豪華轎車,也買不起地段昂貴的豪宅,穿著也不稱頭,但他有他的優點,她當初在那幾位相親對像中選了他,就是因為從客觀條件來說,他最符合她的需要。
她今年二十八歲,有一個工作,嫁了一個忠厚老實,安分守己的男人,她用兩人的薪水一起付房租和生活費,到了月底還能存下一點錢。
日子能夠這樣過,算不錯了。
她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吃飽飯,洗完碗筷,到後院曬了定時清洗好的衣物之後,她盤腿坐在那看電視的男人身邊的沙發上,拿著賬簿把每一筆帳款都記下,無論她買的菜或日用品,或是每月該繳的水電、瓦斯、手機費用,她都清清楚楚記在家用的賬簿裡。
他對理財沒什麼概念,房子是租的,機車就是只要沒壞到不能修就繼續騎,用剩的錢就放銀行裡,他每個月會給她一些家用,拿來支付水電房租等開支,若有多的開支,他會另外再去領錢支付。
差不多是在結婚半年後,她告訴他想存錢買房子,她想了好幾天該怎麼說服他開一個戶頭把兩人的錢存進去當購屋基金,他一邊看電視一邊聽她說,最後也只應了一聲好。
他態度太隨便,她還以為他只是敷衍她一下,對他的允諾半信半疑,但到了月初,她在自己的存款簿裡,看見他把所有的薪水轉了進來。
那一天之後,她就開始記賬,為了買房子,她對每一筆家用都精打細算,她每個星期會給他一些零用金,她知道他會需要有些現金在身上,但他幾乎沒有用完過,她開始煮飯後,他就吃家裡的,除了偶爾幾罐啤酒之外,他也不太喝外面的飲料,雖然她後來會幫他準備飲料讓他帶去上班,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她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很配合。
配合著她的買房大計,跟著她一起省吃儉用。
在聽到他的打呼聲時,她停下了記賬的筆,轉頭朝那傢伙看去,他整個人癱在沙發上,穿著牛仔褲的雙腿大開,腦袋往後仰天擱在椅背上方,厚唇微張,發出輕微的打呼聲。
電視裡正播放著一部老電影,劇情她早就看到會背,但她懷疑身旁這男人有從頭到尾看完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老愛看電影台,電影裡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對他來說很催眠。
他從來撐不到最後。
無論是愛情片、動作片,對他來說都一樣催眠。
相親後的那個星期天,他打了電話給她,約她去看電影。
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電影院。
他在電影剛開始沒多久就睡著了,一路睡到電影結束。
他在事後顯得有些抱歉,但第二次,他還是約了她去電影院,也依然在電影院裡睡著了,第三次亦然。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抑或只是因為不知道還能約她去哪裡。
他是個沉默寡言,幾乎顯得有些木訥的人,他與她的約會總是千遍一律,去看電影,然後吃宵夜,跟著他會送她回家。
第四次約會,他送她回家時,在門口吻了她。
那感覺並不討厭,事實上,那一吻讓她做了決定。
她很清楚,若要結婚,她必須和這個男人上床,如果她對他沒有感覺,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熬。讓她意外的是,即便他平常很粗手粗腳,也沒什麼耐性,但當他吻她時,卻很小心,像是怕驚嚇到她似的。
她喜歡那個吻。
他或許不聰明,但他很清楚該怎麼對待女人,加上她所觀察到的其他事情,讓她很快做了決定。
他與她交往兩個月就結婚了,因為雙方都沒什麼親人,兩人同意一切從簡,直接去辦理登記,除了包紅包給媒人之外,連宴客都省了,他與她都是實際的人,寧願把錢省下來過日子。
結婚那一天,她很焦慮,也很緊張,懷疑自己的行為有欠考慮,她幾乎想要反悔,但她想離開時,他已經在門口等她,她還是可以走的,即便他比她高大強壯,但她清楚要怎麼應付像他這樣的男人。
他或許高大強壯,但他不聰明,她隨便都能找出十幾種理由脫身。可到頭來,她卻只是看著他來到眼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看得出他的緊張,感覺到他粗糙的大手有些汗濕。
那一秒,她知道她不能在這時反悔。
這是她做的決定,他是這幾個月來,她遇見最適合的對象,他想要娶個老婆,而她確實需要結婚,需要有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所以,她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和他一起下了樓,坐上了他的機車後座,讓他帶她去做結婚登記。
蓋下印章的那一瞬間,她知道無論如何,當他娶她時,她就已經欠了這個男人。
看著眼前男人放鬆的睡臉,她忍不住伸手輕撫著他被陽光曬得萬分黝黑的臉龐,摸著他像雜草一般粗硬的黑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