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時光,你……你不是說……說你愛我?」
「我是愛你,我必須先愛上我的模特兒,才能激發出我創作的慾望。所以,我是愛你的:在那時候。畫已經完成了……」時光將煙蒂在煙灰缸中捺熄,眼光飄向正在畫架前搔首弄姿的另一位裸身模特兒。
「不,我不相信!你是愛我的,你怎ど可以不愛我?我為了你拋棄了一切,你怎ど可以……」看到時光不住的跟那位新模特兒眉來眼去,她像頭被激怒的母獸,突然朝那個女孩撲去。「你不能搶走我的地位,你不能搶走我的時光,你……」
「放開她,春霞,她並沒有錯。」時光冷漠地拉開她的手,溫柔地呵護著被她抓傷的年輕女孩。「好好跟你丈夫、孩子回家去,等到下次開畫展時,我會寄請帖給你,來看看你的畫。」
受此刺激,春霞頹然的跟著丈夫、兒子回家,但任誰都沒料到,她對時光的迷戀已到了難以自拔的地步。
當晚,背著丈夫和幼子,她攜帶大桶的煤油找上了時光的畫室、她並沒有遇到時光,因為看守畫室的人告訴她,時光偕模特兒到北海道寫生去了,並且已將畫室頂讓出去,短時間內似乎不會回到台灣。
絕望使春霞完全失去求生意志,就在時光的畫室前,她將整桶煤油倒在自己身上,以她珍藏的一隻時光的打火機,引火自焚於畫室前的空地、
當時,十四歲的磊洺恰巧因為童軍團的活動而離家外宿;而接獲消息的父親,趕赴目睹愛妻被火焚身的慘狀,無法承受打擊的他,竟然也攜著年僅六歲的幼女,也就是磊洺的妹妹,一起服毒自殺。
被發現時,小女孩已無生命跡象,父親則還有一口氣在,雖經醫生極力搶救,但仍回天乏術。
就這樣,一夕之間,磊洺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連唯一的妹妹,也隨著父母的愛恨情仇而賠上她稚幼的性命。
從那一刻起,磊洺的生命裡不再有歡樂,被遠房親戚收容的他,只能以拚命讀書來消弭寄人籬下的苦。而寄情於雕刻,則是他用以打發對父母及妹妹思念之情的方法。
記憶裡,他常常偷偷的跑到時光後來買下的大畫室,在燈火輝煌的短籬外,忍受蚊蟲的叮咬,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屋內充滿歡笑和樂氣氛的人們。
雖然換了女主人,但屋子裡一直都是有著笑聲的,除了才華洋溢的男主人時光,還有呼朋引伴、四處竄流的時間,但,吸引磊洺注意的,是那個瘦弱得像是隨時會消失般的小女孩。
足足有八年的時間,他總愛在閒暇時,流連在時光的巨宅之外,觀看著這家人的快樂生活,暗自思忖、憤恨:
他們的幸福是剝奪自我的家人,如果不是時光不負責任的招惹對平凡生活生厭的母親,又怎ど會引發這一連串的不幸,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那個自命不凡的時光——在磊洺青澀年少歲月中,對時光的怨恨填滿一切。
但在他不能理解的那一面,對於那雙信賴無邪的眼睛,卻是他十多年來的疑惑,也是他毅然放下一切,專程回到這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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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見那棟以各色花崗岩片所貼飾的小屋,萩蘿加快了腳程。雨勢越來越大,她冀望能在被淋成落湯雞前,趕緊找到庇護所。
「波吉、梅子,頭縮下去!」說著將籐籃的蓋子蓋妥,萩蘿隨即低著頭往前猛衝。
越接近這棟小巧的二層小屋,萩蘿的心就越激動。
它還是堅持地佇立在這裡。這是爸爸當初離家後,送她的最大一件禮物。雖然他很努力的想塑造出一派慈父的形象,但除了以物質金錢堆砌,時光根本無法分出丁點兒的空檔給萩蘿,即使她是時光在這世間唯一的子嗣也一樣,她只能從那些禮物的來處,得知自己的父親現在何處,
但,相較於對感情的吝嗇,對於財物的付出,時光毋寧是慷慨的。不問適不適合或者應不應該,對他的小女兒,他是大方的。
那天她十五歲生日,半夜三更接到自法國來的電話,一位自稱秘書的年輕女子,以不帶感情的語調,冰冷的說著——
「你父親贊成你選讀空中大學的決定,並且對你在陶藝上有這ど好的表現,感到激賞。為了考慮到你需要一個良好、足夠讓你專心創作的地方,他已經委託一位知名的建築師,為你蓋了一棟工作室,當做你的生口禮物。」
「可以請我父親聽電話嗎?」
「抱歉,時先生目前不方便。」
「我是他的女兒,我不會耽擱他太多時間。」
「時先生很忙碌。」
「我只是想向他說聲謝謝。」
「工作室完成後,建築師會請你驗收,再見。」
「喂?喂?喂?我只是想跟爸爸說句話,求求你,讓我跟我爸爸說句話!」儘管對著話筒大吼,但電話那頭仍傳來無情的「嘟、嘟」聲,任這頭的萩蘿喊得聲嘶力竭,還是沒有回應。
這就是他們父女溝通的模式!萩蘿將腳踏車放平在前面的車坪上,站在屋簷下撣打著身上的水滴,一面落寞的想著。
波吉和梅子也迫不及侍的跳上歐式窗台,逕自抖落毛皮裡的雨水,不時吠叫幾聲,提醒萩蘿自己的存在。
打從哥哥撞車身亡後,爸爸就像對這世界已無留戀般,更加縱情聲色,寄情酒海。這使得他的才能有一度受到阻礙,他的畫作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但所幸這只是段很短的時間,不久後他便恢復水準,甚至有更優異的表現。
但此時的時光,卻像是決心隱遁一樣的神秘。定居在歐洲某個鄉間的他,仍維持有一定數量的畫作問世,但本人卻從此沒有再露面過。
既使如此,在國際間一些收藏家和博物館、美術館的競標炒作之下,時光的畫的價碼依舊是節節攀高,每有拍賣機會,總要熱熱鬧鬧的成為一時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