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她真的覺得好冷。
元潤乇想多用點勁兒圈住他的頸項,想將他抱得更緊,卻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她感覺背上沉重黏膩的濕濡從一開始的溫熱,漸漸被吹得冷卻,隨著不斷地拓染開來,她的力氣與體溫也漸漸地流失。
「玉兒?」藏澈察覺到她的語氣不對勁,這時,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濕意從她身上的衣料漸漸染到他掌心,「玉兒,你說話!」
「……可好?」她的呢喃,虛弱得一出口就彷彿要被風吹散。
藏澈心裡一凜,再不能按捺心中的不安,將她的身子往上挪抬了幾寸,長軀伏得更低些,讓她順勢伏在背上不掉下來,好讓自己可以短暫空出一隻手掌,當他將被沾濕的手掌伸到面前,在毛月亮的光暈之下,看清了那近乎猙獰的暗紅血色之時,心在那瞬間也涼透了。
「玉兒!」他的心一顫,指尖泛涼,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但藏澈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她輕放到滿是厚厚腐葉的土地上,這才見到她的臉蛋蒼白得透出了一絲慘青,然後,是在她背上瀰漫開來的大片血跡,破開的衣衫之中,血肉模糊的傷口仍舊汩汩的在淌血,「玉兒,不准睡!你給我醒著,醒著!」
他害怕了。
怕她這一睡,就不醒了。
「……揭過了,可……好?」
元潤玉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她在心裡歎息,終究還是被他發現了她受傷,但幸好,他們已經趕了好長一段路。
他會平安無事吧?她希望他可以安全脫險。
「不好!我說不好!」藏澈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咆哮,但自從遇到這位『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元潤玉,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你受傷了!你怎麼可以天殺的不對我說實話!」
藏澈的胸口彷彿被塞了一團打濕的棉花,悶得教他喘不過氣,他收緊修長的臂膀,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試圖溫暖她的冰冷,他俯首,以唇抵在她飽滿盈潤的額心,放緩了語氣,卻是句句都帶著陰狠,道:
「你聽好,元潤玉,你給我撐著,你要是敢這麼悶不吭聲的撒手,我跟你保證,你家的少爺絕對討不到眉兒當媳婦,我也敢跟你說,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京盛堂』端了『雲揚號』,讓他們替你償還欠我的債,玉兒……玉兒,你不能……不能在把我搞得那麼淒慘狼狽之後,才說要走啊!」
暗夜的天際,毛月亮的光暈明明滅滅,一如他們目下情況的昏暗不明,藏澈已經說不上心裡究竟有多懊悔與焦急;這時,他聽見大群人馬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奔馳而來,危急之中,在他的心裡,卻只想到那春光明媚的一日。
或許,在那一日,在坊市上一團雞飛狗跳的混亂當中,當他初見元潤玉這個如桃花般灼華盛艷的女子,看她為了維護自家少爺,跳出來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剽悍風姿,那不經心的一眼,他就料到自己有一天會為了這女人,落得心亂如麻,狼狽不堪的下場。
所以他對她小心戒備,再三防範,從來就不願意讓自己坦白,讓自己對她承認,那日的她,是如此地璀璨光華,美得令他早已是怦然心動……
第1章(1)
羅衣香滲酒初闌,錦帳煙消月又殘。
翠被夢迴人正寒。喚蠻蠻。
一半兒依隨一半兒懶。
——《一半兒、酒醒元張可久》
人說青出於藍湛於藍,這話擱在『京盛堂』的大總管藏澈身上,絕絕對對是當之無愧,或者該說這話,根本就是為這人量身打造一般。
此話怎說?咱們在這兒,話說從頭。
今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幾場大雪,一直到過了除歲前幾日才緩霽過來,雖然過年幾日天候還是寒冷,但沒有一場接著一場凍得鑽心刺骨的風雪,人們已經是心滿意足,沉悶了大半段日子的街坊熱鬧了起來。
不過,無論多寒冷的天裡,京城東坊的『花捨客棧』裡客人永遠都是川流不息,這裡的女廚娘們都是老廚娘陳嫂一手調教,個個都是好手藝,從湯羹甜糕,到八寶填鴨、佛跳牆等等大菜,無不是膾炙人口的極品美味。
許多王公貴族為了能夠一嘗『花捨客棧』的美味佳餚,都願意捧著大把銀子前來光顧,不過,『花捨客棧』的當家之主對於逢迎巴結向來不感興趣,這裡的飯菜從來就不昂貴,就是普通的販夫走卒,走進門來也能吃上一、兩道好菜,酒蟲饞起來,就算叫個一小盅酒過過癮,日子也是過得去的。
因此,在『花捨客棧』裡,常見富紳王公與三教九流的馬伕販戶齊坐一堂,人滿為患時,就算將軍屠戶並坐一桌也是有可能的,大夥兒再不樂意也不敢吭半聲。
因為店家早就發話,小小客棧,開門就是要做生意,主隨客便不勉不強,若是不接受就下回請早。
老客人們則是習慣了,反正幾道好菜上桌,管他一大桌子上有幾方人馬,都是吃得眉開眼笑,酣暢淋漓,別說忘了抹嘴,連舌頭也美得差點吞進去,在這個時候,誰還想到要計較什麼?!
今兒個是正月初四,從子夜開始,商家們為了祈求生意興隆,紛紛設宴迎五路財神,所以還是摸黑的夜裡,沿街就是爆竹聲響個不停,一直到天大亮了,各地都還是傳來鞭炮爆竹聲響,好不熱鬧。
『花捨客棧』一直從小年夜關店歇息到大年初三,今天嚴格來說也不算開店做生意,只是按照往年的慣例,『花捨客棧』的東家會在初四這一日,邀請前來走春拜年的客人們喝「五路酒」,也俗稱「財神酒」。
雖說是免費請人喝酒,店家的手筆卻是一點也不馬虎,百來罈好酒疊了幾人高,就堆在客棧大堂裡最顯眼的位置上,隨著客人不斷上門,一壇接著一壇毫不手軟地開封醒酒,空氣之中源源不絕的酒香四溢,老酒鬼們一聞那香氣,就知道是難得的陳年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