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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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轉身,只是傻笑,淚珠掉不停,嘴角卻上揚的傻笑。期待落空的失望太可怕,一次、兩次就逼得她無法招架,她想她無法承受第三次吧?背後的懷抱熟悉得令人心碎,她兩腿一軟,閉上眼,拒絕面對任何答案。
舒令剴橫抱起她,走回房間,她緊緊抓著的八音盒也停止轉動。
「如果你是鬼魂,那就把我一起帶走,如果你不是,請不要再躲著我,我沒有力氣再用剩下的每一口呼吸去熬過疼痛,我沒辦法了……」她嗚咽著,將臉埋進他頸窩深處。
失去母親那時,她曾以為自己經歷了此生最大的痛。
想不到老天偏要跟她開玩笑,同一年,她失去母親,接著又失去摯愛。痛到極點時是什麼滋味?她感覺靈魂像沙漏一樣正迅速崩潰,疼痛與悲傷,感覺與知覺,在經歷毀滅性的壓縮與打擊後,一滴滴地消失,如果那感受能被具象化,也許會讓人覺得恐怖,人怎能全身被抽空了,鮮血淋漓,痛到無法哀號,卻還活著?
活著只感覺到痛,那還算活著嗎?
其實這世上很多生物都是活著的,實在沒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被輾碎後還必須逼自己去等待血流盡、傷口結痂的時候,等待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彩虹。
大火後,她曾無數次地回到山莊想尋找心愛男人的蹤影,官方只將舒令剴列為失蹤人口,可是她一次次發現那些讓她心碎的事實與證據。
傭人說看到舒令剴衝進主宅,而主宅隨後爆炸,若他來不及逃出,根本不可能存活。她不死心,與警方不停地在大火後的主宅搜索,直到警方在地下室發現小橋繭子的屍體,以及一旁已經支離破碎的幾片碎骨,但她不願相信那些碎骨屬於舒令剴。
可是就在警方打算將碎骨做進一步檢測的隔天,那些碎骨竟不翼而飛,這件案子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地下室的碎骨究竟屬於誰,蔚藍山莊又是被誰縱人,至今成謎。
舒玉穠開始日日夜夜在變成廢墟的山莊遊蕩,直到她的師父看不下去,堅持要長子將舒玉穠帶回台灣。她才剛高中畢業,失去了所有親人,他們不可能眼睜睜地放任她一個人像具行屍走肉,把生命耗在無謂的找尋上,蔚藍山莊不只經歷大火,還有一場場巨大的爆炸,失蹤的舒令剴根本已是凶多吉少。
山莊大火後的慘狀幾乎把她的希望完全粉碎,她的遊蕩只是一種強迫性的慰藉,王峮俠將她帶回台灣後,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忍受更多的煎熬,只想早日下地獄去尋找解脫,但總有人把她從地獄入口給拉回來。
頭兩年她就住在王家,每天有人輪流看著她。開始時,她怪他們多事,師父和她講佛法,講人生,講智慧,她聽不進去。
不過生命就是這樣吧?只要還有生命跡象,就或多或少擁有再生和癒合能力,差別只在快或慢。
她沒有忘記痛楚,只是漸漸平靜,漸漸懂得藏起它,不要讓她的生活被它完全吞噬。雖然她不明白餘生還有些什麼值得她去期待。
她在台灣完成大學學業,然後在師父次子的引薦下,在武術學校擔任指導教練,五年來她唯一長進的地方,就是不曾勃然大怒,不曾計較得失,當然也不曾再開懷大笑。
一切的一切,她像置身事外,早已失去任何感覺。
舒玉穠坐在床上,看著半跪在她腳邊,捧來清水與醫藥箱為她處理傷口的男人,她不知道能不能夠相信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相信自己是清醒的?
窗外的夜色就要被日光稀釋,房裡仍舊昏暗,也許她眼前的男人只是另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又或者她仍在夢境之中?不敢太輕易地相信幸福就在眼前,它被奪走太久,久到她開始懷疑她這輩子都沒資格擁有。
舒玉穠神情有些恍惚,臉上淚痕未乾,不讓自己太清醒,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想碰觸眼前的男人,手指卻靜止在空中。
碰了就會消失,千萬不可以……
第9章(2)
腳下傳來刺痛,她擰眉,輕抽一口氣,看著男人的大掌細心地清理她的傷口,她記得哥哥的手長什麼樣子,修長卻骨節分明,厚實且總是乾淨整齊,她瞥見那只右手背上的火傷,胸口一緊,目光向上栘,瞧見始終低著頭的男人右眉上方也有同樣的疤。
她伸手,指尖觸及斷眉處的火痕,男人猛地抽氣,身形往後,躲進陰影之中。
「不要走!」她焦急地,哭得沙啞的嗓音在顫抖,「我會聽話……你不要走!」
男人僵在黑暗之中,舒玉穠不敢再妄動,只是坐在床上,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緊鎖黑暗中的他,像怕一眨眼他就要消失,而淚水垂掛在兩頰,她伸出渴望被接納的雙手,指尖在空氣中描繪著他的形影,卻不敢出聲乞討一個思念了一千多個日夜的擁抱。
舒令剴的心,跟著淚水一起碎成千萬片。當年他說過什麼話?立下什麼誓約?為什麼如今卻讓他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卑微,連哭也不敢哭出聲?
那雙他曾說要一輩子牽著不放的小手,孤單地,說著想念。
他閉了閉眼,終於伸手,將她的柔荑收進掌心,握緊,收攏,脈搏相貼,也再次為摯愛的她打開心房。
她美好得讓他心疼,這樣的她本該值得更優秀的男人來守護,而他有著太沉重、太黑暗的包袱,不願,也不能綁住她。
「我已經不是你在等的那個人了,把過去忘了,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舒玉穠握緊他的手,與他掌心相貼,不明白他怎能無視她的心痛,說出這種話。「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我失去的那另一半!」
那被命運分割,原本相屬的另一半。
舒令剴一慟,幾乎要投降了,他吞下咽喉間逼得他哽咽的酸楚,走出黑暗籠罩,任月光鉅細靡遺地在她面前解剖他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