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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玄郎……你在哪裡?」那個時候……那個女人沒出現的時候,他還會對著她笑,他說不會讓她受委屈,她還記得,一直記得。他是不是忘了?

  黎冰呼吸一窒,感覺胃往下沉,她依然跪在母親床畔,卻用冰冷的神情將自己武裝起來。

  她直挺挺地跪著,雙眼像看著仇人那般瞬也不瞬地看著床上那個在迴光返照之際陷入了自己的幻覺裡的女人。也許,她的眼穿透了母親,看著的是在她心裡,她眼裡,她腦海裡的另一個……

  黎冰瞪直了眼,水氣與仇恨一起漫上眼眶。

  「玄郎……我……我好痛,好難受……你不要走……」她像個小女孩般哭泣,腐朽的身子原來還能流淌出晶瑩無比的淚水,滾落在霜白的髮鬢間。

  「不要丟下我……不要不看我……」她蜷縮成一團,那個冰冷多刺、無論如何總是優雅冷漠的蘭妃已不存在。

  黎冰倏地將美眸掃向一旁待命的宮女,警告之色如鷹如狼般凜冽,老練的嬤嬤立刻會意,趕緊領著所有人退到寢殿之外。

  所有人都退出寢殿,原來這一室光明竟像一場幻覺,幽影在每一個角落蠢蠢欲動。黎冰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深刻地感覺到,長樂宮竟大得這麼可怕!

  她坐到床上,握住母親顫巍巍地、想抓住些什麼的手。她依然看不見她,但她沒放手,只是神色更冷,眼神更恨。

  黎冰握牢了母親的手,害怕失去那般地執著與溫柔,而蘭妃,終於像溺斃的人在最後一刻抓緊了浮木。

  「玄……」蘭妃抓住了女兒的手,像一口氣喘不過,感覺到手裡的溫度與柔軟,突然回過神來,看清床前的人,哪怕淚瀠蒙,她仍然很清楚。

  她將卑微的腐爛在冰冷的宮殿裡,過去哪怕心如刀割也好,淚如雨下也罷,他不會來,不會愧疚,不會心疼,永遠也不!她十多年來眼巴巴地盼著的那些回眸,到最後,什麼都沒有!

  她突然急喘一口氣,乾裂的唇扭曲起來,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人死如燈滅。

  她放開手,黎冰想抓緊,她卻默然垂在自己胸前。

  那個小女孩仍是哭了。終究是小女孩呵,她極力隱忍,不想令母親失望,可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無法抑止地滾落,一聲壓抑到了極點的嗚咽在喉嚨深處,顫抖。

  「冰兒。」

  黎冰緊緊挨著母親。

  「死也不要愛上一個……不會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絕不。」

  第4章(1)

  黎冰一直呆坐到天亮,宮奴不敢來喊她。

  直到曉光穿透窗欞,她如大夢初醒,卻一臉木然地僵著身子緩緩起身,宮女連忙入內來攙扶,她沒理會,遊魂似地靜靜往外走。

  「殿下?」

  宮女們見她走出長樂宮,卻是朝著太平宮的方向而去,一下子都慌了。黎冰緩緩地走,花圜裡灑掃的奴才雖然一個個跪地請安,卻仍是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狗仗人勢的奴才從來就不會少。黎冰站在太平宮門口,守門的理當入內通報,但她們想到此刻太平宮裡的人是誰,當下膽子也大了,氣焰也高了。

  「大公主這麼早駕臨,恐怕奴才們不方便通報。」

  身後長樂宮的宮奴都有些動怒了。就是不便通報,黎冰依然是主子,明有奴才這麼跟公主說話的?可是眼前她們也緊張得六神無主。主子薨逝可不是什麼小事,蘭妃生前又千交代萬交代,別讓她的遺容曝光,是以大公主此刻的脫序行徑,讓她們一顆心吊到了喉嚨上。

  宮裡的妃嬪薨逝,要立刻火化並不可能,所以她們現在全都仰賴黎冰作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太平宮的奴才都是吃什麼?能騎到主子頭上來?」李嬤嬤是蘭妃未出閣前就帶在身邊的的貼身丫鬟,在宮裡資格老,不怕事地先發難了。蘭妃的轉變李嬤嬤是最清楚的,她的小姐也曾經溫柔善良,她不敢怨皇帝將她的小姐推入地獄,但另一個「仇人」就不一樣了,別人怕太平宮,她李嬤嬤可不怕!

  兩個守門的宮奴對看一眼,也知理虧,只好悻悻然道:「殿下,不是奴才們不通報,而是聖上昨晚就在太平宮過夜,」奴才就是奴才,講到這兒,幾乎難掩趾高氣昂地鼻孔要朝天了。「請您體諒,要是惹得聖上不快,咱們都遭殃啊。」想想她們長樂宮的奴才,從不知道伺候聖上的戰戰兢兢,難怪啊!李嬤嬤氣得渾身發抖。

  黎冰沒理會那些奴才,但也未再往前一步,她只是定定看著太平宮敞開的大門,芳蕤芬菲的花圜裡,掩在重重銀籐花之後,樂音裊繞,笑語飛揚的琉璃花房一角。

  賭氣那麼多年,有沒有想過下場會是這樣?你嚥下最後一口氣那時,他心裡還是沒有你。你縮著身子心痛得無法呼吸,他在你最恨的那個女人懷裡安然入眠,多年以前你若知道今天,還會那麼傻嗎?

  她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琉璃花房剛蓋好那年吧,有個難熬的雪夜,大雪提早到來。清晨,積雪幾乎掩過門前台階,母妃還因此染了風寒,她難過地在花園裡,拿小花鏟把厚厚的雪挖開,替來不及南遷而被凍死的小動物造個墳,免得它們被鏟雪的宮奴跟鏟出來的雪和圜裡那些凍壞的殘枝一起處理掉。

  那時她心裡只是單純地羨慕著,如果她也有一座花房,那些小動物和她最喜歡的鈴花,就不用怕挨不過雪季了。

  去太平宮玩耍吧,那兒有花房,來不及南遷時才不會凍著。夏秋之際,她總是對著飛到園內來的鳥兒這麼說。

  為什麼這一刻,她突然鮮明地憶起那些凍僵而死的冰冷小身體,和母妃乾瘦無力的手,那些毫無生命的觸感?她握緊了,抱緊了,也不能把自己的一點溫暖給他們。

  兒時她渴望有只寵物作伴,但母妃不准,她安慰自己,它們自由自在也挺好,反正在她身邊,冬天來了,它們就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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