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冰搖搖欲墜地站在高台之上,耳邊只剩嫉妒與怨憤化成的幽靈在耳語。
她才是女皇!他們應該為她歡呼!
慕容霜華來到台階之下,抬起手,讓隊伍停止前進。她仰頭看著黎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過去數月的苦難全都是因她而起,然而她卻不得不顧忌她答應藍非的事:黎冰是主謀者一事必須保密——永遠保密。
你對她有意思?她絕對不是嫉妒哦呵呵呵。
藍非依然面無表情地道:這是鳳旋臨走前請托我的。
她幹嘛答應?鳳旋是求他,又不是求她!看在你拚了命救我的份上,我就給你這個人情。她絕對不是對這傢伙有意思哦呵呵呵。
「皇姊,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了,你可以休息了。」慕容霜華踏上九十九階台階——還好她這幾個月有練過,要不還沒爬到頂就先喘死,也太丟臉了。
「什麼意思?你應該向你的女皇下跪!」黎冰像刺蜻一般武裝起自己。
「我答應了鳳旋和藍非,不把你與安德烈合謀逼宮的事公開,如果你不想身敗名裂,被冠上反賊之名,現在就乖乖退下休息去吧。」所有人都聯合起來替她惹出的禍事收拾殘局,這還不夠為她著想嗎?
「你才是反賊,父皇已經傳位予我,我是大辰女皇,你帶著軍隊大搖大擺進城來,我才該安你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
「父皇用的玉璽,只是輔國玉璽——你拿到時沒仔細看嗎?」慕容霜華拿出熙皇讓藍非帶給她的另一份傳位詔書,在黎冰面前攤開。「這才是真正的傳位詔書,辛苦你數月來代理這職位,現在可以還給我了……姊姊。」
「不——不可能!」黎冰伸手去搶詔書,慕容霜華閃了開來,黎冰一腳踩空,往台階下滾落,慕容霜華想拉住她已經來不及,底下的藍非身形一閃,以最快速度飛身上前抱住她,但白色台階已經染了一片怵目驚心的腥紅。
為什麼?到最後他還是要這樣對她?嘲諷她似地擺了她一道!黎冰雙眼失神地看著天空,幾乎要在極度的怨憤中失笑,淚水卻背叛她最後的尊嚴。
她以為她看見了……那自她登基後便陰霾數月的天空,竟然放晴了……
如果她不是厭惡噪音,厭惡暴力,她真的很想……
「啊——」用力尖叫。
但,她是大辰女皇,這種不優雅的事,交給底下的奴才去做就好了。慕容霜華鬆開在小太監手臂上狠擰的手。
山一樣高的奏折!那個女人是想試試看御書房最多能塞下多少奏折嗎?慕容霜華焦躁地踱步,她已經把藍宰相和藍非拉過來一起批閱,未央宮後殿那個老傢伙竟然厚顏無恥地繼續裝病,於是現在,他們三個人從早忙到晚,這些奏折仍然沒有減少的跡象——因為新的奏折仍是一天接一天湧進來!
而那個讓奏折堆到天上去的女人呢?她從台階上滾落,流產了。而害人家不小心滾下台階的偏不巧就是她,所以她只能讓她專心休養身子。
她這個女皇,還沒有舉行登基大典,兩隻眼睛的下方已經為了慕容黎冰丟下的爛攤子多出兩個明顯的黑痕!
到底誰是做錯事的人?她真的不懂啊!
「啟稟陛下,高陽王已來到殿外,等候覲見。」
「很好!」總算到了!「叫他滾進……」她乾咳一聲,又回復平日優雅的笑容與輕聲細語。「宣他進來。」
鳳旋一身風塵僕僕地回到天京,他這次帶來的隨行人員都仍在後頭,他自個兒輕裝趕路,連休息都沒有就進了炎帝城,當然不是急著朝見女皇,而是心急於妻子的小產,更擔心慕容霜華仍打算追究黎冰串謀綁架她的罪責。
「君無戲言。」慕容霜華的語氣頗無奈。所以說當皇帝哪裡好呀?想反悔都不行!
鳳旋是來帶黎冰走的,他要帶他的王后回高陽。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慕容霜華有點嘔,但也得算了。她讓鳳旋到長樂宮等著,那兒陰氣太重,她把黎冰安排在未央宮的側殿靜養。
黎冰仍是沒和熙皇說上半句話,慕容霜華想想也算了,父皇原本要下旨廢後,雖然在她的懇求下讓步,只命令母后從此不得踏出太平宮,母后卻因此和父皇賭氣而自盡了。母后縱然有錯,她也無法對父皇毫無怨言半生得寵又如何?那也弭平不了男人用情不專對女人的傷害,甚至到頭來還冒出個伍昭儀,對母后來說,那無疑是對她的愛情最深刻的羞辱。即便她都對父皇有些不諒解了,更何況是黎冰?她都想把那老頭放生在後殿不理他算了。
慕容霜華來到未央宮側殿,黎冰靜靜地繡著娃娃鞋。沒了孩子對她的打擊想來比失去皇位更嚴重,她連面對慕容霜華時都不再怨憤地武裝起自己,只是低著頭繡那些娃娃的衣飾。
「鳳旋從高陽回來了,跪著求我讓他帶你走。」
黎冰身子一顫,沒回過身看她,手上的動作卻停住了。
半個月前,她從床上醒來時,知道她同時失去了皇位與孩子,那時她愣愣地看著床頂,也許是再也沒有力氣憤怒,又也許是……這一摔,把她摔到人生最谷底,她終於痛得醒了過來。
她真的想當皇帝嗎?母妃希望她是皇帝,她想做給母妃看,也想做給總是否定她的父皇看,想證明自己能裸過慕容霜華。
她無法不恨慕容霜華,哪怕理智上明白那種恨有些無理。父皇說得沒錯,在這皇宮裡,在炎帝城這個可笑的「家庭」裡,始終不曾做出真正傷害她的事情的,只有這個皇妹——當日慕容霜華對她的警告,也只不過是回敬她對皇后的挑釁。可是她卻無法不恨她。當慕容霜華歷劫歸來,當她彷彿無所謂那般意氣風發地領著鷹軍和羅賽族的勇士來到她面前,她心裡強烈的屈辱感與自卑讓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