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涼風徐徐,青翠的竹葉發出沙沙聲,竹葉香令人心曠神怡,讓人忍不住想小睡一會。
竹林邊有座小繡樓,光線充足又通風,四季各有不同風情的窗紗隨風輕晃,可說是美景如畫。
繡樓內擺設精簡,不外是繡架、繡框和簡單的桌椅,竹籃裡放著針線,看來就是一般女子的繡閣,除了那滿架子的書籍,有人文風俗,有野史詩詞,更多的是旅遊小品,雜文通策,但女誡之類則一本也無。
只是這閒適的氣氛卻被一陣尖銳的女聲破壞殆盡--
「湯負心!湯負心你給我出來!你是什麼意思,居然敢對外說本小姐不是湯府千金,每月月銀不增反減,連在自家鋪子那點胭脂水粉還要付錢,你竟膽敢這樣對我……」
「湯負心,不要以為裝睡我就會放過你,你給我出來!馬上出來!否則我要讓全城的人皆知你苛待庶妹,連最起碼的衣食溫飽都吝於給予,是個薄情寡義的短命鬼……」
透著淡淡竹香的編花竹塌上,一名纖弱女子面泛青白,唇色略微暗紫,眼底暗影深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以藥養大的藥罐子。
可若出去不甚健康的身子,她也是不失清妍的美麗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臉膚白勝雪,水嫩水嫩的,冰肌透玉,吹彈可破,惹人憐惜。
尤其是教人嫉妒的長睫如捲簾般微翹嫵媚慵懶,不用開口便是一番好風景。
枕著冬暖夏涼的青玉香枕,一條牡丹繡薄毯輕覆女子薄涼身軀,一手枕在頰側微閉雙眸,一手置於小腹,半壓著翻看一半的賬本,上頭墨跡猶新。
看來她是看賬看累了想小瞇一下,但因為身子骨實在太差,且又太過疲乏而睡了過去,此時被外頭的叫嚷身驚擾,她不耐煩地微擰眉,有些不快。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見小姐有被吵醒的跡象,心疼之餘又相當不豫,沉下臉,擱下繡了一半的繡品走出繡樓。
「吵什麼吵,沒瞧見我家小姐在休息嗎?喳喳呼呼的沒個規矩,好歹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誰家的門戶,哪由得你大呼小叫!」生女肖母,什麼樣的娘親生出什麼樣的女兒。
一身淺綠繡菊的畫眉冷著臉瞪著席玉奴,語氣不悅,只差沒叉腰伸指,潑婦罵街。
「哼,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本小姐說教,你算哪根蔥哪根蒜,給我讓開,不讓抽花你狐媚的臉!」她可是湯府二小姐,一個卑賤的下人也敢對她說三道四,簡直不知死活。
畫眉忍住氣,盡責地擋在門口,不許人前進一步。「小姐剛吃完藥,好不容易才睡下,你知道她最怕吵,居然還敢大聲嚷嚷。」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別自取其辱。
「知道又怎樣,她就是個藥不離身的藥罐子,大夫都說撐不了多久,何必抱著破身子硬撐,早點解脫也省得折騰。」早該死了的人還拖什麼拖,硬是抓著大權不放。
畫眉咬牙切齒,「你……你這人也太惡毒了,居然詛咒我家小姐,你……你才不得好死,路死路埋,溝死溝埋,一輩子沒得好吃好睡。」滿嘴惡言,真想撕了她的嘴。
席玉奴冷笑,「這年頭還說不得實話呀,她總會死在我前頭,到時本小姐會大方的讓你陪葬,金銀珠寶不敢說多,但一根珠釵還給得起。」她一臉輕蔑,趾高氣揚道。
「你留著治你的瘋病吧!我家小姐是個有福之人,你這個刻薄鬼哪有資格與之相比,再說了,也不想想你吃的、用的,還有你那小姐派頭是誰給的,沒有我家小姐你就是個乞丐。」真不曉得小姐為何要容忍她,一棒子打出去多好,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賤奴才,養肥你的狗蛋,狗爪子敢往本小姐臉面扒,青杏,給我打,打到她說不出話來!」
「是。」
席玉奴身後的粗使丫頭青杏走上前,袖子一挽露出壯實手臂,高高舉起的手就要揮下,畫眉往後退了兩步,兩眼冒火,想著她們要真動手她便打回去,大不了魚死網破。
「在我的眼皮底下打我的丫鬟,席玉奴你好大的威風,真要把這屋瓦給掀了不成?」
軟軟嗓音如乳燕輕啼,嬌嫩的從繡樓中飄出,軟綿綿不具力道,語氣裡卻又這濃濃的嘲諷。
「是玉嬌,不是玉奴!湯負心你不要太過分,我是你同父所出的親妹妹,是天之嬌女,不是你湯家的奴才!」席玉奴氣憤的一咬下唇,眼中迸出妒恨和不甘。
一聲嬌軟輕笑傳出,彷彿一樹桃花瞬間盛開。「我沒攔著你改名啊,玉嬌、玉奴請隨意,只不過一字之差就無法穿金戴玉,你自己斟酌斟酌。」
「你……你少威脅我,以為我不靠你就沒有活路了嗎?本小姐不屑你的裝模作樣,少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施恩的嘴臉。」嗓音越來越低,嘴上雖不饒人,實則心裡發涼。
「小姐?沒有我湯府,你在外敢自稱小姐嗎?」人無知真可悲。
「誰稀罕……」席玉奴仗著有爹有娘嬌慣著,一點也不將同父異母的姊姊放在眼裡,驕縱任性,脾性甚大。
「是嗎?難得我們有共識,既然你不稀罕我也不強人所難,寫翠,吩咐下去,從今日起取消二小姐的月銀,任何開銷不得支帳,也不許她以湯府名義在外買物添金,無所節制地花我湯府銀兩。」
「是的,小姐,奴婢一定叮囑刑管事,徹底執行小姐的話。」寫翠笑應,拿了只描金海棠軟枕墊在半起身的小姐身後,讓她輕靠。
湯府早年也是農戶,只因祖上一有餘錢便買地置田,逐漸由小農戶變成了大地主,富甲一方,為其耕作的佃戶少說有上百戶。
湯府祖先富裕後並未忘記當時的幸苦,對待底下人從不苛刻,若收成不好便會減少稻糧的收取和租金,遭逢災害時也會施糧施米,在地方上頗受人尊敬。
不過湯府也印證了一句古話有財無丁,子嗣十分單薄,不但多年皆是一脈單傳,連女娃兒也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