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重複他父母的話,沒辦法重複,那晚她所感受到的恥辱和羞愧……讓往後的那些閒言碎語都如同打在玻璃上的小石子,發出吱嘎難聽的聲音卻毫不影響她的內心。那些一針見血的話讓她的爸爸無法辯駁,她的處境讓爸爸無法挺直腰桿,那麼難堪的話,那麼難堪的態度……一一忍過後,爸爸碾過最後尊嚴的渣沫擠出一絲微笑說:「我女兒其實是個很好的女孩,只要你們肯瞭解她,你們就會喜歡她。」那一刻,她希望自己就此死去,養育了她的父親,因為她而蒙受了這樣的羞辱。
媽媽發現了她身體的異樣,驚怒忿恨,爸爸卻勸住了她。簡思記得爸爸對媽媽說的話,記得他說那番話時每個細微的神情,他是那麼地信任自己的女兒。爸爸說:「秀容,你先別生氣。思思一定是真心喜歡那個男孩才會這樣的,才會想為他生下孩子的,思思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兒。」
母親仍然無法原諒女兒竟然做出這樣的事,無法容忍當公主一樣寵愛的女兒會落到如今的田地,更無法原諒那個共犯的男孩遲遲不向家裡說明,只輕飄飄地要簡思先把孩子生下來!
生下孩子,他的父母仍不同意怎麼辦?
讓簡思帶著孩子,一生背負個未婚生子的惡名?或則奪走孩子,讓簡思永遠只能當一個罪人般的母親,看一眼孩子都需要向他們乞求?
那個男孩子到底太年輕,養尊處優處處受制於父母,指望他能負起責任,難!
簡國沛也同意妻子的看法,孩子們到底還小,生兒育女的責任重大,並不是他們能承擔的。雖然對方家世顯赫,作為父親他要為女兒努力爭取。雖然整件事算不得光彩,但女兒在他心裡還是純潔無暇人見人愛的好姑娘,只要對方的家長能見見她,肯瞭解她,他有信心他們會喜歡上乖巧可人的女兒。所以他不顧簡思的反對,在妻子的支持下,帶著簡思去了奚家。
這些在奚成昊父母的眼中卻是另外一回事,一個不到十八歲就懷上孩子的女學生,品格能好到哪兒去?一懷孕就和家人殺到男方家裡軟磨硬泡地要求結婚,如此明確的目的是為什麼?他們的兒子都還沒和他們說,她家已經上門談及婚嫁,任他們百般刻薄,仍能忍氣吞聲,這副嘴臉實在讓人不屑。
從奚家豪華的大宅裡出來,大雨瞬間澆濕了默默無語的父女倆,她記得爸爸為她拉開車門,那痛苦的表情讓她悔愧到極點的心撕裂般劇痛,他說:「爸爸真沒用,如果能讓思思住這麼好的房子,有這麼好的家世……」他轉頭看奚家那棟在陰暗的雨夜顯得格外輝煌的豪宅,雨水順著他的臉流淌著,頭髮頹然貼著耳鬢,「就不用讓思思受這樣的侮辱了。」
她哭了,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仍然沒埋怨她一句,寧願責怪自己也不忍責怪她。
直到閉眼離去的最後一刻,她仍是爸爸心中的公主。
所以,當她的母親用惡毒的話語咒罵她的時候,她竟然很感激。她多麼希望爸爸當初也這麼罵了她,打了她,這樣……她就不會這麼愧疚了,愧疚得比死都絕望,因為她連聲對不起都來不及對爸爸說,連改正錯誤的機會都不再有。
爸爸死去的當天,她就做了流產,葬禮上她的身體在不停的流血,身體的疼痛卻怎麼也無法減輕心裡的疼痛。
她閉了下眼,從回憶中掙脫出來,平復了一下微喘,說:「回家的路上我爸爸犯了心臟病,死了。」必須用冷淡的語調才能說出這句話。
他深幽的黑眸倏然一凜,她爸爸……是那個雨夜死去的?!
當時他去質問她的時候,她沒有說!
他那時候太惱怒,太失望,忽略了太多的事情。
他痛恨她和她爸爸冒然去他家攤牌,讓他們和自己父母鬧得毫無挽回餘地。無論他們出於什麼動機,這樣的舉動都讓他惱火。她讓他在父母面前毫無勝算!讓他的計劃不攻自破,讓他像個傻子一樣愚蠢可笑。
她不信他!她根本沒聽他的話,按他的計劃來!那個孩子不生下來,以他父母的標準,她根本一點兒勝算也沒有!他瞭解自己的父母,他們不會在事情還有餘地的時候妥協,只是個尚在孕育的胎兒,對他們來說,根本不能算是談判的資本。
他那麼鄭重地對她說,要信他,她呢?仍舊以為他不願直面責任,一拖再拖,拉上父母去討說法,要名分,甚至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更讓他不能原諒的是,她要是真像她雙眸含情看著他時說的那麼喜歡他,又怎會在僅是遭到他父母的拒絕後就打掉了孩子?她甚至不給他挽回的機會!她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他父母和他說了很多,要他對這個女孩子,對這個女孩子的家人換個角度去看,他們告訴他,世界並不是年少的他看見的那麼簡單。他去質問她的時候,她只是冷冷地告訴他一個答案,孩子她打掉了,她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他不知道……她爸爸就在那晚死了。
他相信了父母的判斷,這個女孩子在徹底覺得沒希望之後,像對待投資失敗的商品,把孩子利落地處理掉了。她可曾想到他的感受?他是那個孩子的父親!那麼年輕的他,決定負起這個責任並不輕鬆,可他仍然盼望孩子的降生,因為孩子的媽媽是她!
如果她能和他有一樣的感受,她怎麼能拋棄這個孩子?
五年了,他以為自己不曾遺忘她是因為少年的初戀之痛。
那日的偶遇,見她過的好,見她能冷漠地看著自己,他覺得該釋然了,她和他都淪為彼此不願想起的青澀回憶,也很好。
她和紀桓……讓他無法遏制自己去打聽了一下,結果讓他意外,她並不像他看見的那樣生活優裕,她父親去世家道中落,這幾年似乎過的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