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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達,我考上了耶!明天要去受訓,受訓十天後就正式上班了。我剛才已經打電話告訴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了,他們也很高興!」小熏興高采烈的告訴正躺在車下修車的孟達。
「真的?小熏,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上的,從小你就是我們兄弟姊妹中最會唸書的。」孟達低啞的聲音從車下傳過來。他爬了出來,用破布撩擦手上的油污,將手中的扳手交給身旁的小學徒,指示著他剩下的工作。
「為了慶祝你考上漢華企業,晚上我請你吃大餈!」孟達抓了把洗手劑,用力搓著手上的油污說。
「不對啊,應該是我請你才對耶!」小熏瞪大眼睛地說。「哪有你請客的道理?」
「小熏,恭喜你啦!我看你還是讓孟達請吧!他現在已經是我們修車廠的半個老闆了哩,他比你有錢多了。」修車廠的師父阿明笑著說。
「乾脆大夥兒一塊去。我妹妹考上漢華,我這當哥哥的總不能太小氣,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孟達豪爽地說完,立刻引起歡呼聲,所有的人都更賣力的修著車子。想著提早打烊,連孟達自己也忙碌的穿梭在車間。
小熏為了怕干擾他們的工作,自動的避進小小的辦公室去。和會計點個頭後,她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忙進忙出的孟達。
孟達是她童年歲月的騎士,小時候有張圓臉的小熏很愛哭。其它的男孩子,尤其是附近有個眷村的男生們,最喜歡扯小熏的頭髮,要不然就是掀起她的裙子,逗得她淚眼汪汪的;這時孟達就會很英勇的和那些壞孩子大戰,然後得意洋洋的領著小熏回家;當然,也會有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溜回蒲公英之家,或是躲到阿臣哥哥的家……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握緊那個掛在胸口的蒲公英墜子。
阿臣哥哥的真實姓名她不知道。那年她十二歲,正是要進入彆扭的青春期。
而孟達十七歲,已經在高職學修車,放了學就到修車廠打工,所以也沒大多的時間陪伴小熏,事實上,他也沒辦法真正的得知小熏的苦惱。面對生理上的變化,安娜奶奶的解說並不能解除她的困惑。而蒲公英之家中,比小熏大的女孩大都離家工作、讀書,剩下的都是比她小的孩子,對她一點幫助也沒有。
阿臣哥哥的出現是個大轉機。阿臣哥哥的家就在蒲公英之家的對面,那時候阿臣哥哥大概有二十二、二歲了。聽說他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到鄉間的別墅休養身子。他沒有說些什ど,只是將許多的醫學方面的書拿給小熏看,還教她查字典。
很難告訴別人一個二十三歲的養病青年和十二歲的小女孩之間的友情。她真的好喜歡和阿臣哥哥在一起,他總是微笑的聽著她那非常「偉大」的志願——
「我長大要當總統、印很多很多的錢給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
「你一定做得到的,小蒲公英。」阿臣總是笑著摸著她的頭髮說。
「你為什ど叫我小蒲公英呢?」小熏吃著他要傭人阿玉嫂切的水果,好奇地問。
「你就像外面那些蒲公英一樣,雖然小卻不容忽視。我希望你能像蒲公英一樣,努力去適應各種環境,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別像阿臣哥哥一樣,病懨懨的什ど事都不能做。」阿臣哥哥總是凝視著遠處的柳樹,幽幽地說。在似懂非懂的年紀裡,所有的小朋友對阿臣哥哥簡直是崇拜得無以復加。他是全村裡唯一能跟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說外國話的人,阿臣哥哥的家也是全村唯一三層樓的房子,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顯得特別突出。他更能用竹子削成小小的叉子,讓他們用以吃水果;阿臣哥哥家的大樹吊著廢輪胎,成了所有小朋友夢寐以求的鞦韆。
印象中好像只有在阿臣哥哥的爸爸到村子來時,那間廣闊的大宅才會變成他們的禁地。阿臣哥哥的爸爸有張嚴肅的臉,他總是坐著大大的、黑色的車子進出。
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他們又怕又想看的躲在大門邊向內張望,在他一出現眼前時,馬上一哄而散。
小熏摸摸胸口的墜子,那是她有一回在阿臣哥哥家吃蛋糕時,他送給她的。
「小熏,這是阿臣哥哥送你的禮物。」阿臣哥哥將鏈子掛在她頸子上說。
「哇,好漂亮。你為什ど要送給我呢?」她摸著亮晶晶的墜子,喜不自勝地說。「從來沒有人送我禮物耶!」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記得你說過,你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生日,那我也不知道該何時送你生日禮物,只好今天送給你了。」他笑著說,皺著眉撫著胸口。
「謝謝你,阿臣哥哥。你怎ど了?胸口又在痛了嗎?我去找阿玉嫂。」她嚇壞了的想往外跑。
「不,不用了。把桌上那瓶藥給我,吃藥就沒事了。」阿臣哥哥咳嗽連連的說。
小熏緊張的跑到他的房間去找藥,等她趕回樓下時,阿臣哥哥已經吐出一灘血,不支的倒在沙發上。
她的哭叫聲終於引起在外頭洗衣服的阿玉嫂的注意。黑色的大車子很快的趕來接阿臣。除了他的父親之外,還有他那哭紅眼睛的母親,他們行色匆匆的準備將阿臣哥哥帶回台北。
她永遠會記得那一天的。午後的陽光突然躲到雲後,陰陰的天色中,只見大宅裡人來人往的。她認出其中有村子裡衛生所的醫生及護士,他們面色凝重的做著手中的工作,整個大宅子裡非常的安靜,靜得有些駭人。小熏趁沒人注意時溜進阿臣哥哥的房間,他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望著窗外在榕樹枝葉間跳躍的麻雀。
「阿臣哥哥……」她怯生生地叫他。
「噢,小蒲公英,嚇著你了?」他看到她時,露出微笑,招著手要她過去。
小熏馬上衝到他面前。「阿臣哥哥,你的病好了嗎?」她仰著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