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得在太陽完全西下前至麗水,希望能趕上往溫州最晚的一艘船。你沒事,只是累了,已無體力再撐,若想睡,就靠在我肩頭上睡會兒。」
「我不累,睡不著的……鷹爺……」她暈紅雙頰,還想抗拒,突覺週遭風速變強,說出的話語全教風吹散了。
此一時際,男子已施展起高絕的輕身功夫,懷中抱住一人亦如無物,平穩又迅速地飛馳。
那股清冽的氣息揉進滄桑,招弟總是夢見他的臉,粗獷剛強,眉眼深邃,她總想啟口問他,為著何事憂傷?可是話尚未問出,他便飄得好遠,無聲無息地,在夢境中模糊。
靜靜睜開眼,身下微微搖晃,好一時間,招弟才想起為何會出現在此。
「醒了?」一個高大的黑影彎身進艙棚,鷹雄面對她盤腿而坐,整個空間頓時擁擠起來。「冷嗎?」經他提醒,招弟才發現身上裹著那件藏青披風,男子的氣味環繞,她忙要褪下,聽他又逼:「蓋著,江面風大水涼,你剛睡醒,容易得傷寒。」
「我、我、我……」招弟嚅著唇,連自己都不知到底心裡想說些什麼,空氣帶著涼意,她眷戀起披風上的溫暖。「謝謝。」掙扎了會兒,她終於順遂感覺,將披風包得更緊更密些兒。
從來,都是她照灩人、叮嚀人,娘親早逝,她身為長姐,很該對妹妹們挑起看護的責任,而阿爹和雲姨雖是長輩,總學孩童鬥嘴吵架,她又得扮演安撫勸和的角色。印象中,總是她管著誰、護著誰、安慰著誰,而今,角色變換,她望著男子的披風,聽到他的關懷話語,對方或者僅是隨意道出,卻引起她心中一陣激盪,久難平息。
「我睡了很久嗎?」她最後的印象是他抱著她奔馳,風好大,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接著……就直接跳景到追兒來了。
「很久。」他答得直接。
「噢……」
鷹雄笑出,渾厚笑音低低回縈,震人心魂。
「你能好好歇息再好不過,有什麼好懊惱的?!」
她當然懊惱呵!窩在他懷中,睡像都教他瞧盡了,能不惱嗎?摸了摸微燙的臉頰,她看向外面。這艘船不大,所謂的船艙也不過是個半圓的簡陋棚子,前後兩邊開敞,能別見外頭夜色,那船老大縮在船頭,似在打盹兒,船身仍慢慢朝前行去,連睡著都能搖船,實是本事。
「鷹爺呢?不睡會兒嗎?」她調回視線,輕聲詢問。
他低低又笑,雙目照摺,昏暗中如兩簇火把。「我不累。」他已打坐兩個多時辰,體內氣勁十足,不覺困頓。
「喔……」歎了一聲,覺得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那張小臉在夜色下顯得稚嫩,眸子如迷霧一般,鷹雄明瞭這麼盯住招弟瞧實在不對,硬生生撇開頭,注視瀲顧在江面上的銀白月光,主動道:
「我同船老大打探過,在咱們之前,是有位高壯漢子帶著一個姑娘乘船往下游去,卻不知是不是到溫州,他們或者會在中途下船。」
「真是他們嗎?那、那個姑娘怎麼樣了?有沒受傷?」心懸了好久,終於聽到丁點消息,招弟一急,身子靠近,兩手忘形地扯住男子臂膀,搖了搖。
兩年不見,招弟的身形面貌更為成熟,他抱住她趕路,初時尚不自覺,後來二人身軀相偎,一個柔軟,一個剛強,他終於深刻明白她已是大姑娘家,此刻她朝他傾近,女子獨有的馨香撲鼻,他定住神,片刻才道:「聽描述,應是他們無誤。那名姑娘並未受傷,只是昏睡著。」
「啊?」招弟怔然,連想到自己也睡得昏沉,讓一個高大男子抱上船,一時間,直覺閃過,忽覺帶弟和那名李爺沒表面上看得那麼簡單。「他到底有何目的?想帶著帶弟去哪兒……」擰著雙眉,她並非想問出答案,僅是自言著,道出心中疑惑。
鷹雄不想她牽涉太多,可不知為何,見她一臉迷惘無助,話便自然地溜出嘴邊:「那位李爺行事雖怪,卻非奸惡之徒,他和『三王會』有些關連,是裡頭一個重要人物,我想……」略頓了頓,沉穩緩聲,「他即便對一個姑娘家感興趣,想將她佔為己有,也絕不會使強逼迫,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你不要著急,我想,竇二姑娘暫時是安全的。」
談到女子清白,招弟臉紅了紅,幸得夜色為她掩去。
「我知道急沒有用,可是帶弟她……她涉世未深、性子又剛,我很怕她與那個李爺一言不合,又要鬥個你死我活了。在隘口的那處茶棚,他們兩個便是這樣,帶弟連貼身兵器都用上了,一出手就是殺招,不留情面的。」
鷹雄眉微挑,已聽出端倪。「為某種原因,竇二姑娘或者真想殺他,但那男子僅是逗著她玩,若他存心傷人,二姑娘還能在他手下走過這麼多招嗎?怕一出手便要斃命。」
招弟恍然大悟,記起鷹雄同他對過一掌,當時未分勝負,這兩名男子的武功應在伯仲之間,若那個李爺真要傷害帶弟,多的是機會。
江岸忽地傳出夜梟咕咕啼聲,清冷的夜憑添生氣,招弟側耳聽著,急躁的心思篤定下來,終於露出笑容。「謝謝你。」她扯住他的臂膀,搖了三四下,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像個孩子,緊緊捉住人家不放。
心中愕然,連忙放開雙手,她臉發燙、方寸好熱,低低又道:「謝謝你……」
鷹雄低唔一聲,有些不明究裡,但見她眉心鬆解,兩頰笑渦輕輕,他的唇便跟著上揚了。
兩人忽地靜下,同時往外望去,小船在江面上和緩移動,不遠的岸邊,火光點點,是在草叢中穿梭來去的螢火蟲。這場景、這時分,再再與兩年前相同,連江上的月色,亦是這般清和。
「我聽見不少你的事,這兩年,『天下名捕』與地方官府大破隴山一帶八個賊窟,還在陝北逮住殺人不眨眼的霸王刀,在北地也有一番建功,你總是這麼東奔西跑的。當日……你走得好瀟灑,說也沒說一聲,我、我……我阿爹他……」話忽地一轉,她小臉微垂,聲音有些緊澀,「他嚷著要請你喝酒,你已經離去,你知不知道,他、他好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