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雄怔然,記憶回到二年前的初會,一把鳳鳴劍,一個心思縝密的小姑娘,他的底細毫無預警教她看穿,當時萬般錯愕,情況難明,超出所能掌控得太多,不告而別似乎成了惟一的解決之法。
然而,這算是逃避嗎?
不!他內心堅決否認。他發過誓,誓言尚未達成,他不能回去。
「下回,我定上四海鏢局拜訪,提兩罈美酒登門請罪,與竇爺暢快一飲。」他四兩撥千金地回答。招弟瞧著那張男子峻容,細細打量,幾要望入他神魂當中。這男子呵……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故事,在眉宇和嘴角處,刻劃下細細的印痕。
輕輕地,她歎了一聲:「這趟到溫州,你會去瞧你的義弟義妹嗎?」
鷹雄目光爍了爍,下顎微繃,淡淡道:「自然要去瞧瞧。」
「去的時候,能不能同我說一聲,我也想跟。」事實上,每回走鏢至溫州,她定會到臨水邊的那處雙人塚走走,為了什麼,她也說不上來,或者,心中某處偷偷盼著,以為能遇上誰。
聞言,鷹雄劍眉挑得老高,定定地審視她,但姑娘的小臉很是平靜,輪廓教夜色暈得模糊,看不出什麼端倪。
不等回話,招弟唇嚅了嚅,幽幽又語:「那……你回不回安家堡瞧瞧?」
說這話,需要極大的勇氣,她知自己多管閒事,可是偏不能克制。
果不其然,他神色瞬間僵硬,氣息陡重,目中審視的意味更濃更厚了。
招弟毫不畏懼,大膽地迎視,唇上甚至展露出一朵溫和笑花。
空氣彷彿一下被抽光了,他胸口悶極,猛地起身步出船棚,面對江面立在船尾,夜風拂過,挾帶涼意,稍稍減去胸臆間的燦意。
身後傳來聲響,那姑娘裹著一件被風,盈盈來到身側,吐氣如蘭:「我是局外人,毫不相干,是不該管鷹爺的事,也不懂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但我見過安家堡的老爺夫人,這麼可親和藹,還有那位老管家……這兩年,我一直想著這件事,擱在心裡頭好些時候了,無法排解,我幫不上他們的忙,覺得很過意不去……好不容易,我終能再見著你,有些話定得對你說,也顧不得是否會惹惱你了……鷹爺,」她輕聲喚著,瞅住他側面剛峻的輪廓,「你不回去,他們總是盼著、等著,要一輩子失望,你真這麼狠心……」
她絕對是個心腸柔軟的姑娘,將旁人的事記掛於心,久久沒能放下。還甘冒風險,大著膽子撩撥他內心私事,兩年前如此,兩年後依然,他該拿她怎麼辦?
兩人在船尾佇立許久,鷹雄默不作聲,渾重的呼吸轉為輕淺,而招弟咬著唇,以為自己又搞砸一切,彼此之間的關係將再次僵化。此刻,竟聽他啟口,聲音低沉沙啞:「不會一輩子盼著的,我總是會回去。」
他沒動怒,只是神色不定,下顎的線條仍微微繃著。
他竟沒動怒,還願意跟她說話?招弟心中又驚又喜,努力按捺著,聲音像是受他傳染,也變得沙啞起來:「什麼時候?」
鷹雄收回目光,側首與她相視,這次,他沒迴避她的問題,靜靜地道:「鷹家和安家是三代世交,父母雙亡時,我十歲不到,安老爺將我接至安家堡,視如親生。爹臨終前交待,要我認安老爺夫婦為義父母,而義弟當時好小,他是安家惟一的血脈,如我一般,我亦是鷹家單傳,至於義妹……」想到故人模樣,他唇微牽,頓了頓才道:「她是義母在廟外撿來的小嬰孩兒,沒爹沒娘,義母見她可憐,便將她留在安家堡,我還抱過她,好小好小,整個縮在襁褓裡,很是嬌嫩。後來,我們三個一同學武,義父見我資質尤佳,特請名家點撥,還送我到關外拜師學藝,離開那時,義妹拽著我的衣袖,哭得好不可憐,她呀,總說將來要當個豪氣的江湖女俠,卻哭成那副模樣,全是女兒家的神態。」
他忽地不語,月夜下的面容閃過一絲柔和,心緒盪開,那神情教人捉摸不定。
「鷹爺……」招弟喚出,胸口微緊,隱隱約約,似乎……明白了某件事。
鷹雄輕輕一震,回過神來,有些狼狽地躲開招弟帶著試探意味的凝望。「我會回安家堡拜見義父義母,但尚不是時候,我義弟義妹……他們是為我遭難,連貼身兵器亦教人奪取,那時我發過重誓,定要手刃仇人,將他們的劍器尋回。」深吸了口氣,雙掌緊握成拳。「若做不到,我無顏回去面對義父義母。」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為什麼,他義弟義妹的死,要算在他身上?
招弟瞧著、想著,方寸隱隱泛疼,血債血還自能理解,但他發重誓,這麼嚴厲、毫無餘地,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那柄『鳳鳴劍』是其中之一?」她緊聲問,一手輕提胸口。想多說些話,心裡頭還有不少疑問待解,但喉間似乎哽著一個硬塊,不該猜測,偏要猜測,不太懂自己怎麼了,又或許太明白為的是什麼,卻下意識不願多加印證罷了。
鷹雄不知她內心波瀾,點了點頭,道:
「『鳳鳴劍』是我義妹的佩劍,尚有一把『龍吟劍』,屬於我義弟。這些年過去,仇人雖一個個了結,兩柄寶劍卻失去所向,多方打探,才在兩年前找回『鳳鳴』,如今那柄『龍吟』尚不知落於何方。」
他看向她,目光炯炯,粗獷面容有絲嘲弄:「竇姑娘,你還想知道什麼?」
招弟回望他,方寸緊澀,半晌說不出話來,腦中尚有無數個疑問。
還想知道什麼,定有解答嗎?
她最最想問的,是他心底深處,是否為著誰,留了一段情?
其雄靂名
小船連夜往下遊行去,半途遇上交錯而過的船隻,鷹雄和招弟不忘沿途打探消息,所得的結果無一確定,他們只得先抵溫州,再作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