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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

  羅森端著大托盤,頭頸閃偏,演電影一般避掉迎面飛來的煙灰缸,煙蒂在他肩後散成子彈的鉛銅色。

  爆裂聲,門上的哀泣,淌落尖銳水晶碎片。

  「最近很多在主宅工作的人上蘇楑醫師那兒——」

  「所以呢?」坐在落地門前的祭廣澤跳了起來。「那些奴僕集資僱請你這個功夫最高的奴僕來報仇?」譏諷謾罵,抓持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就砸。

  矢車菊藍的地毯暈灑繆思淚,滿地、滿地。羅森沒踩著任何紙團,或是沾墨的鋼筆,當然也再次躲過攻擊。

  祭廣澤怒極了,直接掀翻沉重的桃花心木桌。「你給我滾!少來煩我!姓羅的奴僕!」

  羅森繼續往前走,一手壓住朝天的桌腳,巧妙地推起桌子,放下大托盤。「也許用過餐,您的創作會更順心。」這是對崇高困獸的良心建議。

  「閉上你的豬嘴。」焦郁地罵道,祭廣澤跨出露台外,發洩地狂拔花壇中藍花,揉成血的顏色。他想殺人!他連續三天沒睡覺,等著拿鑰匙的女奴來開房,卻總是敲門聲截斷他的寫作想像。

  那個女奴膽敢違逆主人的命令,讓他等到奴隸被解放、自由進出他房間干擾他,就是不見她出現。她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以為在祭家海島拿了鑰匙便是主,徹徹底底忘了本分!

  既已送餐來,羅森乾脆布好菜、擺妥刀叉,倒了一杯白酒、一杯紅酒,恭恭敬敬朝落地門外發出一句:「您請用。」這聲音中氣十足也渾沈。

  祭廣澤轉過身來,雙手鮮紅,煩躁的神情忽變,哈哈大笑起來。「再做一遍,我剛剛沒看到——」滴著汁液的長指指向羅森,他踩進門內,更加笑得癲狂。「祭雨豐的首席跟班如何像邊境女人一樣斟酒服侍人,我可要大開眼界了。」大搖大擺坐回安樂椅中,隨意將手往襯衫擦乾,執杯喝掉白酒,擺回空杯,等人倒酒伺候。

  羅森不在意任何形式的侮辱,舉瓶為祭廣澤倒下第二杯餐前酒。這些日子,難以估計祭廣澤摔破多少杯子,遑論好好喝一杯酒。

  「他們說您這些日子食慾不佳,是否還沒適應——」

  「是呀,」打斷羅森嗓音,祭廣澤悠然飲酒,情緒安定了,語氣懶飄飄。「看到你們這些奴僕嘴臉,我倒盡胃口,哪吃得下。」手指挑起金花白瓷盤中淡綠密瓜間夾的生火腿,一個揚扔。

  臉龐微撇十五度,羅森沒讓飛起的美食成為眼罩。他放下酒瓶,欠身。「不打擾您用餐了。」退離桌邊。

  「那女奴付了什麼給你?」祭廣澤推倒羅森擺定的水晶瓶。

  羅森腳步停頓,旋足,臂膀一伸,在酒液要流出瓶口的零點零一秒,扶起懸出桌緣的瓶頸。「霏碧是倪先生的女兒、虎王先生的外孫女,服侍的工作與她無關。」

  很好。這個羅家混帳奴僕知道他在說誰!一清二楚地知道!那個祭雨豐豢養的畫家的女兒是嗎?

  「您托虎家打鑄金鑰匙,霏碧那天只是順便幫她母親把成品送來——」

  「順便?」鏘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順什麼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們這些奴僕搞隨便?」祭廣澤又發怒了。

  羅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憤拍桌的祭廣澤受傷。「雨豐先生安排了相親——」

  「無聊透頂!」祭廣澤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後倒下。

  羅森長腿抬移,腳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靜,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傢伙已經衝出落地門,奔過連結露台花園的空中廊道,直下通達草原的長石階。

  直升機起降台上停著一架銀白專機,駕駛隨時待命著。

  「在偷懶?」

  「什……什麼?」

  祭廣澤突然出現,嚇得年輕駕駛陽遷灑了咖啡。

  「廣……廣澤先生——」嘴裡咀嚼的最後一口三明治還來不及吞下。

  「滾開。」祭廣澤一把扯拉陽遷的後衣領,將他丟出機艙外,逕自坐上駕駛座,操弄儀表板上各式按鍵。

  螺旋槳達達響起,攪旋草原濕氣,混融陽光,煽動七彩流虹斜飛如蛇。

  「廣澤先生!」撲跌落地的陽遷大喊,回過頭。那張揚機體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廣澤先生——」再叫徒勞。

  死定了!主子這名犬儒、彆扭、瘋狂、神經質……的么弟,不久前才從療養院回來,上頭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這下他該不會是要傚法柯達吧?!

  陽遷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機氣焰噴卷高原草海的漩渦中,追攀那離地單槓,奮不顧身一躍,抓著起落橇,機體持續昂騰。廣澤先生簡直把直升機當戰鬥機開!不到十秒,陽遷被甩下,翻滾好幾圈,嘴裡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狽。畢竟非武門出身,小伙子缺乏羅家男兒那般拍動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強。」一個安慰似的嗓調傳來。

  摔慘了的陽遷讓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淚鼻涕齊下。「羅哥,我死定了!」抖著手,朝天指。「廣澤先生搶走直升機去墜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靜點。」羅森拍拍陽遷的臉。「這副模樣比死還難看。」沉著的嗓音很具安撫力量,教小伙子褪脫歇斯底里的語無倫次。

  「廣澤先生莫名其妙搶了雨豐先生專用的直升機,也不知道要飛去哪兒?」陽遷扯衣抹臉,平定氣息,好好把心中顧慮表達清楚。「雨豐先生一個小時後要下高原,廣澤先生到時不知會不會飛回來?若是他出了意外——」

  「別擔心。我會向雨豐先生說明——」羅森仰望天際。直升機水平尾翼隱入雲層,余影朦朧,螺旋槳聲拉遠了。他說:「高原廚師做的餐食不合廣澤先生胃口,他到菜園灣覓食——」

  菜園灣今日如故,是個適合在戶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陽光灑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邊石崖風車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燦百彩。那繁花鋪綴綠坡地,自白色沙灘邊際往高處攀展,蜿蜿蜒蜒也徑徑直直,亂中有序、雜譜有圖般地綻上風車塔與雙層樓建築通連外階,一級一級,花開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鳥影掠過樓頂花園,鳴啼呼應風車扇翼幽穩、飽滿的低頓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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