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不准再到市集擺攤。」他說著,三、兩步走近她,拿取男鞋穿上腳,旋足續行。
清風吹拂,每走一步,花草長高一些,或者本來就有侵撩膝蓋的高度,路難辨。開玩笑,這兒哪有什麼路,他走過的痕跡,便是她的路。
倪霏碧穿好鞋,跟著祭廣澤。
花草往他袍衫鑽,也往她裙裡鑽,風充圓她的裙腰,像懷孕。他回過頭來看她,眼神有點怪。她拉提裙擺快快走,走到他身前,站在多花藍果樹蔭外,光從他臉龐抽離,葉影在他發上、在他額際,他眼睛晃晃睜著,讓她像照鏡子一樣,看見自己在他深深的眼底。
「我不喜歡這樣……」她搖著頭,第三次說這句話,氣息微喘。
他沉走著。五十公尺、三十五度的斜地對他而言,連小丘都算不上。「女奴能像你這麼體虛氣弱?」
她很快調勻呼吸。「我很健康。」臉紅地說。這臉紅不是羞惱,是小小運動後的氣血通暢、循環佳。「我不喜歡你剛剛開病人的玩笑。」
祭廣澤目光愣凝在她認真的小臉上。
她說:「插鼻胃管是很不舒服的事,我小時候見過外婆那個樣子……她很痛苦——」
「你怎麼知道她很痛苦?」祭廣澤俊顏無波無瀾,嗓調平平直直,說完轉身走開。
她知道什麼痛苦;她怎會知道那些人對付拒絕進食的不合作傢伙,用的就是那招強制灌食;她哪裡知道在那種時刻,意志堅強的男人會覺得自己是只法國肥鵝,期待自己的肝趕快被吃掉——這痛苦,單純的小女奴哪懂?
最好,最好她永遠別懂。
「請別再說這種話。」要她別懂,她執意靠近。
回首撇眸,一隻雪白柔夷堅定地抓在他肘腕。他瞅一眼她的臉,說:「你就是要跟著我?」
她沒遲疑地點頭。「肥肝牛排你還沒吃完,我鋪好野餐墊,我們坐在樹下吃吧——」
祭廣澤尚未反應,倪霏碧已拉著裙擺,輕裊裊地走到他前方,在樹幹邊放下野餐籃,攤展艷色紅布。
那紅布飄揚眼前,風一陣,吹得眸底濕潤潤。女奴甜心的笑容暖柔柔,是文字創作不出來的,只能感受,就只能感受了。
走上鋪好的野餐墊,他沒有躺下或坐下。女奴站著等他先動作,他左手托握她的下巴。她的臉仰起一個美妙角度,眸中全是他。
「我沒叫你走,絕對不能走。」
她想也未想,合作地點頭。
他的目光穿透他瞳底,彷彿到達她心底層,他得確認她有幾分真誠。他要絕對的忠心,誰都不能再開他玩笑,特別是流著虎家女兒血液的這個女奴。「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這命令含著威逼。
她卻覺得他的語氣出奇柔軟。「你沒叫我走,我絕對不會走。」她聽他的話,永遠聽他的話。
他慢慢地說:「喜歡橄欖樹是嗎?」右掌抬至鼻端的速度也和語調一樣,他嗅著方巾的清雅淡香,目光虛斂。「蓋一座橄欖樹宮殿,讓你住進去,如何?」聲音充滿教人折服的力量。
她點了頭,他拿開方巾,兩人臉龐一俯一仰,她吸氣時,他呼氣,她呼氣時,他吸氣,舒舒緩緩,好像他們在練雙人瑜伽,幾次綿長的無聲吐納,他們臉紅,頰畔生熱。
風停了,樹葉還在沙沙地協奏,天空獨鳴——達達、達達、達達地,密集一串,壓低迫近。風流瞬息卷揚,折枝摘葉,撥掀遮陰,破壞寧和的樹下場域。餘暉若火,燒竄而下,他們抬頭望見一架直升機似要摔落在樹頂。
祭廣澤不怕死,嘲諷地笑扯唇角。「又來礙事。」
倪霏碧拉著他的手,急急退離樹下。兩人腳步交絆,踉蹌起來,似乎是他踩中她的長裙擺,或者她勾纏他的衣帶子,更可能是他們踩中又勾纏,掉入陷阱般往下滾。
這坡丘不陡,卻足夠舉辦滾乳酪比賽。那該死的助陣直升機,一圈一圈打繞,直到他們頭昏眼花,定止了,那巡航機體直線下降,起落撬鑿進他們身邊一厘米出的泥土中,差點就要壓中小女奴美麗的腿。
祭廣澤憤怒跳起。「這是炫耀駕駛技術,還是為謀殺鋪墊?」他大聲吼叫,一手拉起小女奴,用力之猛讓她撞進懷裡。
倪霏碧揉揉秀巧的鼻子,抬眸看著暴怒的男人。他胸腔震盪得厲害,嗓音一聲打過一聲。
「想殺我就來!祭雨豐,我等著你這個鼠輩!」
居高人形出現在螺旋槳閃動的黑影下。「搶直升機、擄人女兒——」旋翼聲漸弱中,男人威嚴的音調清晰可辨。
「雨豐先生!」倪霏碧在祭廣澤胸膛前回過身。
「菲碧——」祭雨豐離開機艙口,站在登機階,朝倪霏碧伸手。「我來接你回家——」
一個不容抗拒的力量扯拉她手腕,弄痛了她,她沒呼痛,順那力量轉頭看一眼不放手的男人。
祭廣澤冰寒著臉。「敢走一步試試,潘娜洛碧——」幽微私語,僅他倆聽得見。
「別怕,霏碧——」
「潘娜洛碧,儘管聽他的。」
兩個男人的嗓音響起,一個如風傳遞,散的快,一個在她頰畔,執著潛入耳中。
第2章(2)
倪霏碧搖搖頭,垂眸,視線在祭廣澤抓她手腕的強勢大手上停凝。她笑了笑,回望祭雨豐。「我沒事,雨豐先生。我和廣澤先生正在用餐,被你打擾了——」略帶怨尤,她側身指向坡丘上的多花籃果樹。
那兒的野餐墊飛掛在樹枝上,像鬥牛的紅布,飄呀飄地——只有這個最明顯,肥肝牛排、蘆筍湯、漿果蔬菜沙拉……她自己種的紅醋栗、黑莓、費蕾絲都布瓦全成了那棵樹的堆肥!拜祭雨豐所賜!這鼠輩渾蛋最好祈禱那顆該死的樹的漿果可食!
祭廣澤放開倪霏碧的手,逕自旋足,朝向坡丘,邁向重返。
「站住!」祭雨豐威喊。「祭廣澤,你給我像個正常人——」
祭廣澤猛回首,發現小女奴跟隨著他。他走幾個步子,她就跟多遠。他緊繃的面容松成一抹笑,溫柔地看著已經開始忠心的小女奴,視線一點一點狂狷、緩慢地——轉移,對上祭雨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