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冷好瘦的手。
第16章(2)
沉檀熙睜眼,白雪即刻鬆手。
她想坐起,被白雪制止。「不要亂動,醫生幫你洗了胃。」
「唔……熙旺?」
「噓。」白雪眼神示意,沉檀熙看見兒子睡在陪病床。小小臉兒,很無辜,睡得好沈、好香。
白雪輕聲罵。「你怎麼這樣?熙旺被你嚇壞了。」
「他罵我下賤,靠著懷孩子賴上你爸。」沉檀熙淒慘一笑。
「對不起。」白雪尷尬。「我不知道他跑去鬧。」
「他說要找律師,把我們趕出去。你好厲害,有男人幫你出頭。」她苦笑。「我只有熙旺——」
「別管他說的,我沒要你們走,我跟他分手了。」
「為什麼?」
「總之分了。所以你放心,不會有律師。但是我警告你,這事不可以再發生了,我不准你死在我家。你不要害我好不好?真是……」白雪眼眶紅了,哽咽了。
「你跟我爸的事我不氣了可以吧?不要這樣,我不要看你們這樣——」
白雪落下淚,那眼淚一滴、兩滴的淌下來。
沉檀熙震驚。竟然……為她哭泣?陳白雪,真是傻。
白雪也討厭自己竟然哭起來。「反正沒事了,但是要住院一星期。我去外面,你好好休息。」白雪起身要走,忽然被她抓住手。她抓得很緊,微顫著。白雪轉身,看她臉色怪,手心都是冷汗。
「怎麼了?不舒服?要叫護士嗎?」
「我現在要說的,你聽好,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又怎麼了?好嚴肅的表情。白雪要抽手,她卻抓得更緊,眼睜大大的,很駭人,那眼色,像兩潭黑暗深淵。
白雪背脊寒毛豎起。
沉檀熙直盯著她,很艱難但清楚地說:「那天情人節,你爸媽出車禍。我……那天喝醉了,打電話給你媽,告訴她懷了你爸的孩子……也許,也許車禍和這有關——」
終於說出口了,沉檀熙鬆手。
白雪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太驚駭,她無言。
病房很安靜,沉檀熙說的話太清楚,清楚到白雪沒辦法假裝沒聽見。
床後一盞壁燈亮著,映亮一隅白牆。
白雪看著沉檀熙,視線移至牆上那亮著的一處慘白,又移至病床旁。窗外,黑沉沉的夜,一痕新月,白利利的,像把刀,她呆望著。如果手上有刀,應該,會毫不猶豫就刺向沉檀熙。
她會嗎?
會嗎?
太憤怒,根本說不出話,也找不到合適字眼。
呆望那痕月,白雪想像當時車上的爸媽,想像那通電話怎樣割裂媽媽的心。他們爭吵了嗎?車上發生什麼事,車子才失速撞上號志燈?
沉檀熙等著,以為白雪會罵她,甚至揍她。
但白雪不說話。
「你看要罵我還是打我,都可以,我不會躲。」她虛弱道。
「我……我一直很後悔很內疚,我真的快瘋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做錯的人,哭得厲害,驚醒熙旺。
「媽?」
「孩子……」沉檀熙張臂,熙旺奔到她身邊。
「媽媽不要哭,媽咪——」
白雪轉身,急著走出病房,才發現江品常就站在虛掩的房門旁,慌亂地看他一眼。
「我去走走。」丟下這句跑了。
江品常看著那慌亂逃走的身影,剛剛那些話,他全聽見了。
白雪下樓,穿越醫院長廊。白牆壁,白燈光。她淚眼模糊,怎麼了,四週一片白茫茫。走出醫院,默默走一會兒,才發現院區植滿阿勃勒樹。
黃花早落盡了,秋天時,它們相貌滄桑,毫不特別。
她在露天長椅坐下,被這群阿勃勒樹環繞,有夠諷刺。
我的小公主,夏天是阿勃勒花的季節喔。
永遠記得不肯走路、被爸爸扛在肩頭、被當公主呵護的那個我。
怎麼,忽然這樣大了?怎麼要面對這些醜陋世事?
怎麼就算被男人寵,以為能回到被爸爸疼愛時,結果卻落得如此難堪?
爸爸,媽媽,你們如今在哪兒呢?
你們鬧翻了?還是你們和好了?你們會不會後悔把女兒一個人遺忘在人間?會不會心疼我要孤單面對這些?
太過分了,這真的太過分。
她紅著眼,在黑暗中,默默承受衝擊。
而原來會把人搞瘋的,不是絕對又分明的愛恨,而是這麼些迂迴、紛亂、不明朗的情緒。
不管怎麼想怨恨爸爸,心裡卻懷抱著被他疼愛的記憶。
不論如何想報復沉檀熙,心裡仍有個微弱念頭,可憐她。當初她是怎樣的心情,才在爸爸去世後生下熙旺?倘若沉檀熙是個徹底的壞人,她就可以明朗乾脆地恨。
但白雪記得父母喪禮上,沉檀熙如何僬悴又堅強地打理後事。當時她的心情,懷著遺腹子的心情,飽受罪惡感折磨的心情,又是如何撐過來?
不,不要可憐他們。
白雪再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了。
更沒辦法恨那個無辜的孩子,他跟爸爸一樣有張圓臉,一樣愛吃甜的,一樣是左撤子。
可是善良的媽媽為什麼要承受爸爸跟沉檀熙的背叛?要接到那樣殘酷的電話?這對她公平嗎?
腦子裡太多事,心裡太多情緒,遂呆呆地無力收拾。
「喂。」有人遞來熱咖啡。
抬頭,看見江品常。向她伸來的手,握著咖啡,飄著香氣。
「不喝嗎?」他坐下。
「不喝算了。」才拿到嘴邊就被她截走。
「不喝白不喝。」猛喝一口,搗嘴,好燙。
「笨蛋。」他笑。「沒發現冒著熱氣?」看白雪眼眶紅腫,是哭過吧?
「你回家睡吧。」
「你呢?」
「我沒事,可以留到天亮。沉檀熙要住院,我會帶熙旺回我那裡住幾天。」沉檀熙說了那些話,現在讓白雪獨自面對熙旺,只會更折磨她吧。
「不嫌麻煩?他們跟你又沒關係。」
「什麼,熙旺是我兄弟,我們結拜了。我們是彩虹圈兄弟會,酷吧。」
「一起編彩虹圈的男人?這酷嗎?」是娘吧?
「嗟……我們男人的友誼,女人不會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