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莫韶華緊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浮現,可再如何使力,也無法壓抑心中澎湃焦急的情緒。
他曾經預想過這景況好幾回,也曾數度被類似的惡夢驚醒,可他卻萬萬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急,這麼椎心刺骨,這麼令人鮮血淋漓……
過往的何雅與現今的何雅在他眼前交疊,每一句指責與埋怨都深深重擊他心房,再再提醒他,他確實是個差勁透頂的丈夫,更是個失敗的兒子……他不配用謊言換取幸福。
他怎會以為自己能夠呢?他早已失去任何幸福的可能。
「因為我差點毀了你,所以只好乾脆毀掉我?我應該可以有一個更好的未來,至少我可以完成大學學業,你們怎麼可以逼我輟學之後,又責怪我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待在家裡當家庭主婦?難道要求我中斷學業的你們不該負部分的責任嗎?」何雅將她拼湊出的事實原封不動地還給莫韶華。
那些她曾被看輕、曾被欺凌、曾令她遍體鱗傷的過往,她惡狠狠地拋回去給他,直到此刻才明白,對所愛之人惡言相向的同時,自己也會感到受傷,心如刀剛……
「還有,就算我不工作在家帶小孩又怎樣?棠棠姓莫!不姓何!我照顧你們莫家的孩子不對嗎?不會煮飯就不能吃飯?!那你呢?你會煮飯嗎?獨獨對我不公平,只因為我不是莫家人?有沒有搞錯,我從小到大沒吃過你們家一粒米,沒喝過你們一口水,我生養你們莫家的子嗣,難道沒有一點功勞或苦勞?還是只因為我生的是女兒,所以也入不了你們的眼?我媽靠小麵攤養活我又怎麼了?她偷了嗎?搶了嗎?你們憑什麼瞧不起她?你會煮一碗好吃的面嗎?又知道一個女人養家討生活有多不容易嗎?我怎能決定我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何雅耗盡全身力量大喊。
「小雅,你聽我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是啊,他又怎會不明白呢?
他一直都很明白,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他的努力便是盡力用更快的速度達到母親的期望,好讓母親相信何雅不會是他人生上的阻礙,有了她之後,他能向上爬升,而不是往下沉淪。
可是,他在那麼努力往前追尋的同時,卻也丟失陪伴妻女的時光,與妻子對他的愛情和信任。
「明白?明白?!哈哈,你在開玩笑吧?」何雅笑了,笑得眼眶幾乎迸淚。
「既然明白,你怎麼還能這樣對我?還有,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在我失憶的這時候,努力營造出家庭美滿的假象……你這樣耍我、欺騙我很好玩嗎?你難道都不怕我有朝一日恢復記憶?莫教授,你知道嗎?你讓我覺得我好蠢、好可笑、好白癡……好了,你現在如願以償了,我又再度愛上你,我像個笨蛋一樣,陪你在一場編造出來的婚姻謊言裡,徹徹底底玩了一場愛情遊戲。」
「小雅,這不是遊戲。」莫韶華直視她的眼,沉痛且鄭重地道。
「不然呢?不然這是什麼?你說了那麼多謊,還不夠格稱得上是遊戲嗎?」
「小雅,我只是……我顧不了那麼多!」因為無法肯定她得知事實後還會愛他,所以只好費盡心力,賭一個能夠繼續相愛的可能。
「你顧不了那麼多,那麼你顧了什麼?顧了你的妻子?顧了你的女兒?還是顧了婆婆?」
「小雅,我知道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我別無選擇。」見事態已無可挽回,深感困頓的莫韶華狼狽不已,只得全盤托出。
「我一直走在母親安排好的道路上,而你像場美麗的意外,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的人生裡,我是那麼羨慕與我截然不同、自由自在的你……我不想放棄你,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式爭取母親的認同——」
保護妻子與女兒的心情始終如一,而經過今日與母親的對峙與爭吵,只是更加確信與堅定。他想守護他的家人,不論母親未來是否諒解,他都不會再令何雅與棠棠委屈一絲一毫。
「認同?你人都不在家,還能用什麼方式爭取認同?你難道不知道,與婆婆同住的那段日子,我過得很痛苦?」
「我當然明白你不喜愛與母親同住,但我一直以為,我盡快通過升等,母親對你便能多些體諒……也一直以為,媽和你至少能井水不犯河水,卻沒想到,事情遠遠比我預想中還糟……」他是獨生子,他不能試也不試,就放棄與寡母同住的可能。
至於那些何雅遭受的錯待,他一直毫無疑問地接受母親單方面的說法,以為何雅堅持生產不需他陪同,以為她在家一切安好,毋須他掛心,而何雅這頭也是持續隱忍、隻字未提。
直到某天,他驚覺何雅花在烘焙上的時間越來越多;直到某天,何雅帶著棠棠跑到章百涵家長住,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母親對他婚姻生活的阻礙,遠超出他的想像與理解。
「既然這樣,你為何不說?你從前對我說過這些嗎?你曾對我說過你母親對你的要求與期許,曾說過你不顧一切往前衝是為了我,曾要求過我的體諒與支持嗎?」若他曾向她傾訴過他的萬般為難,她寫給棠棠的信中便不會如此怨慰。盛怒之中的何雅,只覺莫韶華又在巧言欺騙。
莫韶華搖首,苦笑。她要他怎麼說?他還能再讓她討厭母親更多嗎?
「小雅,不論你相信與否,我是當真對你心懷愧疚,我欺騙你,那是因為我害怕失去你。」
「……」不要相信他!何雅心中警鈴大作。他總是甜言蜜語、面不改色;他總是任意玩弄她的情緒,讓她深陷在他布下的天羅地網裡。
何雅咬著嘴唇,鐵了心地默然不語。
「小雅,你相信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會過得很好的。」莫韶華走近她,萬分誠懇且卑微地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