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意料黑暗會來得如此快速,只能足立原地。
「於季友,你在哪?我看不見了。」
「你蹲下來,我看得見你。」他強撐著身子來到她身邊,然後抓住她手,把一向隨身帶著的火熠塞進她手。
在暴雨掩蓋下,她幾乎聽不見他聲音。
「點火。」
「怎麼弄?」
「磨擦它。」他抓著她的手示範。
普寧試著摸仿,但不管她怎麼蹭怎麼磨,理當出現的火花硬是不現。
「給我,拿好。」他拿走折子,又遞了根枯枝給她。
黑暗中,只聽得見他用力吸氣的聲音,接著「嚓嚓」兩響,橘黃色火光,倏地出現,她手裡的枯枝,燒起來了。
「哇!」她瞧瞧火焰,又瞧瞧他。
「熟能生巧。」他啞聲解釋。他是武將之子,他爹早在他十五歲之前,要人教會他所有生存伎倆,所以生火檢柴這些事,全都難不倒他。「把火放進柴堆,小心,別弄熄了。」
普寧照著他吩咐做,直到火苗順利竄起,她才鬆了口氣。但火光一亮,一見於季友冷汗涔涔的面容,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該來處理你的傷了吧?」她抽出手絹,擦著他額頭。
他呼出一大口氣,瞇眼睇著她擔憂的表情。他不是瞎子,從她眉宇,瞧得出她是真的關心她的。
「很嚇人。」他忍不住提醒,就是怕嚇著她。
她一瞪。「什麼時候還說這個……來,手臂打開,我幫你脫鎧甲。」
沁血變硬的衣物緩緩扯離他背,他雖咬牙強忍,仍舊發出了痛叫。
「天吶……」她大口喘著氣瞪視他背上猙獰的刀傷,想到他一路強忍的痛苦,斗大珠淚潸潸滾落。「很痛對吧?」
他深吸口氣。「我還忍得了--公主,幫我看看,還有沒有流血?」
傷口沾滿了血塊與髒污,加上火光搖曳,實在瞧不太清楚。她嘗試地碰碰周圍,感覺他肌肉一陣痛顫。
「嗯……」她瞪著指尖的紅血,聲音哽咽。
瞧見她的眼淚,他突然懂了胡裡先前的說法,這麼漂亮的一張臉,適合笑,怎忍心見她落淚。
他轉頭安慰她。「別哭,你先攙我趴下。」
「嗯。」普寧抹去眼淚。現在不是哭跟懊悔的時候,治療他的傷比較要緊。
「來,勾著我肩膀,小心點……」她小心翼翼攙著他趴下。「然後呢?」
「拿手絹去柴堆集多點灰來。」
「這樣能治傷?」不可置信地問。
「至少能止血,快一點,你把集來的灰燼正正灑下就對。」
她立刻哭了,她才不相信一些灰燼有什麼止血療效,可是眼下,她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幫忙。
「我要灑了喔!」杵在他背後,她顫聲說道。
「來吧。」他咬緊牙關。
餘溫仍存的灰燼一落到他背上,那刺骨的疼,令他身子一陣顫搐。
他看起來好疼--「你沒事吧?」她啜泣著輕撫他肩胛手臂,又是埋怨自己笨手笨腳,又是心疼他捱的苦。「求求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她很清楚,這一刀是為她捱的,這些苦,也是為她吃的。
不要哭--我不會有事--於季友實在疼得講不出話,只能朝她伸出手。
她趕忙握著他手,這會兒只要能讓他沒事,就算要她拿公主的身份交換她也願意。「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保證,只要你好起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對你亂發脾氣……」
要不是背傷劇疼,他這會兒,早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很清楚,對向來任性嬌蠻的普寧來說,這承諾,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
「衝著你這句話……」他吸氣忍下一次呻吟。「我會活著見識,不亂發脾氣的普寧公主,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嗔惱一瞪。討厭,什麼時候了還要糗她!
他輕捏一捏她手。「我好多了,幫我找塊布把傷口紮起來。
「喔,好。」她回頭拿起她剛脫下的衣物,到火堆下一照,全都沾血發硬,她再不解事也知道,這些布不能拿來纏傷口。
怎麼辦?她立刻想到,她身上也有衣服啊!
不遲疑,她立刻解去外裳,巾帛撕裂聲教他張開眼睛。
「公主……」
「看來看去,就我身上的衣裳最乾淨。」她邊說,邊放下於季友的配劍,狠狠撕開裙擺。
火光搖曳下,專注撕布的普寧臉上多了抹教於季友驚異的冷靜,感覺她好像突然間,從一個天真任性的孩子,變成一個能擔負重任的大人了。
想來,該是眾僕橫死刀下慘狀,令她起了轉變。
瞧她此刻模樣,於季友歎息,他當初真是看走眼了。或許她此刻的幹練,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只是以往從沒那個環境、那個必要表現。
如此一想,他心頭對她的好感,感覺又多增加了一些。
將紅色綢袍撕成長長寬帶後,她湊在他臉旁提醒道:「要扶你坐起嘍。」
他點頭,配合地撐起身子。
穿著白色裡衫的普寧,跪著將細帶綁纏在他身上。
他垂眸看著她生澀不熟練的捆綁動作、因奔波而變得凌亂的髮梢、閃著橘黃火光的嬌顏,在在侵擾他平靜的心湖。
他看過她更漂亮的時候,一頭青絲被人梳理的一絲不苟、衣著也穿得華麗端裝,在女官們的簇擁下,有如書工仔細繪在卷軸中仙人圖,美則美矣,他卻絲毫不心動。但現在,雖然她衣裳凌亂、臉頰也髒污了,可他卻覺得她有種以往沒有的真實感。
他突然間領略,現正跪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幅圖,而是個活生生、有滑度、有香氣的女人。
而她,正跟他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洞裡。
他咽喉一動,發覺自己體內,正燃起一簇重傷者不應該感覺到的亢奮。
他閉眼一哂。想來,自己的傷還不夠嚴重,不然就不會在這時候,還能察覺她柔膩手指畫過他身子的觸感,跟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花香。
一邊動作,普寧感覺到他在看她。
想來他定是沒發現,他此刻的眼神多具脅迫性,就像叢林中鎖定獵物的野獸,只消她一個不住意,他就會撲上將她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