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在她身上所加諸的一切,是極不可原諒的錯誤,就怕她想起了從前,最終是要恨他入骨的。
瓏兒看著他,她雖想不透原因,卻也能看出來,每一次他在提及自己的四弟之後,即便是笑,那笑裡也總有苦澀。
她雖然沒有見過那位睿王爺,卻也聽說過無數關於他的傳聞,聽說,他的名字容若是華皇后親取,那容若之「若」寧,取「般若」之意,意即智慧,意在寄望自己的兒子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而先帝賜予的封號為「睿」,也是因為這位上爺自幼就極機敏睿智。
當年,先帝一度病危,還是毅王爺的律韜領兵在外征戰,在面臨著戰被斷絕糧草的存危關頭,便是這位代先帝攝國的睿王爺施了「調虎離山」的巧計,才讓糧草得以運送到西北的軍營裡,助了律韜一臂之力,那一年的睿王爺,不過才剛滿弱冠之齡,用人治國卻已經頗有手段。
她想,律韜眼裡的苦澀並非因為思念,而是這兩年來,睿王爺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但是,還有許多曾經擁護這位王爺的忠心臣僕們,仍舊不願意為當今皇帝所用,甚至於有人懷著舉世之才,卻辭官歸去,隱於鄉野之間,還有人懷抱著為睿王爺復仇的心思,興風作浪,存心與朝廷作對。
有道是:天下治亂,繫於用人。
但因為這位睿王爺的緣故,皇帝就算有心用人,卻也用不上,而或許是因為怕再落個無情無義的名聲,後來,皇帝對睿王餘黨的處置,十分的寬容仁慈,絲毫不見當初奪嫡時,被雙方鬥爭所波及的株連抄家,以及睿王初薨時,皇帝殘酷冷心的大開殺戒,大概是心有悔悟,真的有心彌補吧!
這一刻,他們兩人心裡都有想法,卻是誰也沒說出口。
瓏兒比律韜還晚片刻回神,發現他以銳利的眸光,掃視著他們面前熱鬧的市坊人潮,她疑喚了聲:「二哥?」
律韜知道她看出自己眼裡不尋常的嚴肅,緩和了表情,想到他們成親以來,雖然未有深情,卻總是能交心,他忍不住翹起嘴角,像是夫子在考著學徒一樣,渾厚的嗓音裡多了幾分故弄玄虛。
「在宮裡時,二哥曾說過,江南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想親自過來看看,現在,在咱們眼前這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其實很不尋常,四弟看得出來的話,不妨先說說看,二哥再指點一二。」
都說是歌舞昇平了,如何有不尋常之處呢?
瓏兒看了律韜一眼,見他的神情不似在開她玩笑,遂回頭用心地瞧著人來人往的市集,想起了前些日子還在宮裡時,戶部尚書的夫人曾說過她的夫君近日疲於奔命,想盡了辦法要從國庫裡挪出大筆預算。
因為素來都是魚米之鄉的江南,從去年之後降雨稀少,原本一年二收或三收之地,勉強只能一收,以致於各地米糧短缺,眼看著天仍少雨,旱像似乎還要持續,人們已經開始擔心就連明年春天到了,都還沒水可以灌溉播種。
從今年六月,朝廷已經降旨,開倉放糧,通令各州官實施荒政,將官糧以平日市價賣給百姓,以抑制商人屯糧哄抬米價。
「二哥拿這問題,考一個久居深宮之人,似乎有失厚道。」瓏兒抬眸瞥了他一眼,見他只是理直氣壯地聳肩,那表情彷彿在說「弟弟能說出這句話,二哥就不算不厚道」,讓她心裡不禁好氣也好笑,「弟弟在宮裡時,曾經聽說江南久旱,今年勉強一收,甚至於很多稻穀看似熟了,可是殼裡卻是空心,這一年來,靠近長江洞庭附近的村莊,勉強還有地利之便,可以有實在的收成,但是,一些只靠灌溉溝渠引澆的地方,怕是只能看著干荒的溝道,望天興歎了。」
律韜抿笑不語,見她不過略知一二,就能侃侃而談,忍不住邃眸含笑,這樣的一個聰明的人兒,怎能說他不厚道呢?
「可是,這個『百陽鎮』看起來,看不出半點糧食欠收的樣子,就算這裡能得水渠澆灌,單靠河湖引來的一脈水渠,早秧無水,一日即死……不可能完全不受影響才對。」
最後一句話,她是反著推敲回去,稻米吃水頗重,不可能只靠一渠水源就澆灌得了他們入城之前,觸目所及的大片稻川,「竟能二收?!」
她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律韜聽在耳裡卻是笑了,他們乘車而來,觸目所及仍是一片金穗,依時日推斷,那已經是二耕之日,有些空落的,看得出來近些時日才剛收割完畢。
「二哥!」她拉住了他的袍袖,一雙美眸因為興奮而發亮,「這個地方不尋常,若不是天有異象,就是這個地方有治水之才。」
「是後者。」律韜笑道,「這鎮上的官衙裡,有一位師爺,他的名字叫做裴慕人,這人曾經官拜工部右侍郎,當年很受朝廷重用,兩年前,他稱說有頑疾不愈,辭官之後,就到了這個地方,給一位老縣官當師爺,他一到這地方,就從一個湧泉之地,找到了山上的水脈,他除了引水進城之外,還貫通地下溝渠,藏水於地,因為減少了流動時的蒸發,所以每一滴水都能得到最好的利用。」
「這麼好的人才,二哥怎麼捨得不用呢?」她完全不掩惋惜的語氣。
她說這話是在責怪他嗎?律韜搖頭苦笑。
「想用,也要這人能為我所用。」
說完,他直勾勾地瞅著她,注視她在聽到「裴慕人」這個名字的反應,心有一瞬微緊,但見她不似想起什麼,只是一臉可惜,想這樣的人才竟然屈就在這個地方城鎮,若是肯回工部,絕對大有可為。
「這人……?」也是睿王爺的人嗎?瓏兒想到這個可能性,但最後沒將這話問出口,就怕招皇帝忌諱。
畢竟,他能軟聲柔語說自己的四弟,不代表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提及他們兄弟之間難解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