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二哥等太久。」
在他們回到皇宮後的第二天,京城下了今天初冬的第一場瑞雪,澄淨的雪花撲天蓋地而來,不過短短一個晚上,象徵著天家尊貴的明黃,已經盡覆線條分明的白雪藹藹。
瓏兒迷濛醒來,感覺微薄的涼意襲身,明明殿內燒著地龍,火籠裡的菊炭也還紅亮著,但她就是覺得有些冷了。
她攤平側躺的身子,沒見到該躺在身旁的人,她伸手觸摸空蕩的被褥,已經是涼透了,不知道那人醒來起身多久了?
她閉上美眸,半晌,又睜了開來,起身撩開了錦帳,看見通往外間的門扉微掩,忍不住一時的好奇,也跟著走出去。
終於,她知道了那股涼意從何而來,她看見了正殿的幾道門板都是大開的,黑夜裡,挾帶白雪的寒風,從幾道門吹灌而入,雪花一落到溫暖的青石地上,就融化成水,消火無蹤。
然後,她看見律韜披著一件玄色外袍,就站在正殿的大門前,彷彿石化般,動也不動地看著殿外的風雪,那凝視的眸光,近乎癡迷。
「二哥。」她在背後輕聲喚他,看見他昂藏的背影一瞬震顫。
律韜沒有回頭,半晌的怔忡之後,是自嘲的苦笑,聽她喚他「二哥」的最初一剎那間,他的心不自主地掀起狂湧的波濤,但是他也很快就回過神,自從他們回宮之後,在私下裡,她就時常改口喚他「二哥」。
不是那人。
不是。
他看著殿外的大雪紛飛,想起了那一夜,也是一個澄淨無比的白雪之夜,卻被血腥沾染,成為一位王爺的忌辰。
許是因為胸前佩戴著辟寒犀,雖然未披外袍氅服,一身單薄,瓏兒一時也不覺得冷,她不想打破眼前只剩風雪嘯聲的靜寂,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看著殿外的而藹藹白雪。
風雪漫天,無邊無際,但終究是一片普通的雪景,她找不到讓他如此執迷癡望的不尋常之處,遂側抬起美眸,盯看他線條冷峻的側臉,久久無法從他專注凝視的目光之中挪開視線。
「皇上究竟在這雪地裡看見了什麼?一個瓏兒看不見的鬼魂嗎?」她清冽的嗓音,彷彿刀刃般割破了風雪的嘯寂,在殿內迴盪不絕。
「什麼?」律韜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她,不明白她這話從何而來,但卻也在這同時,看見她竟是穿著一身單衣陪他站在寒風刀口上,忍不住臉色難看了起來,「怎麼沒披上氅子再出來?都不覺得冷嗎?」
話聲才落,他已經伸出長臂將她撈進懷裡,以寬大的玄袍覆擁住她,這一抱,才驚覺她的身子冷得厲害,唯一感到溫熱的,只有戴在她胸口的辟寒犀,讓他心裡又急又氣,忍不住再度開口埋怨。
「朕如果再沒留心,你是不是就繼續折騰自己下去?」
瓏兒偎靠著他結實的胸膛,在他的胸口,同時也有一塊辟寒犀,也是色黃如金,不過,她佩的是絳紅色的天蠶絲絡繩,而他的則是幾近玄色的紫,她的犀上雕著鳳紋,而他的則是盤著飛龍。
她柔順依偎,卻是倔強地抿唇不語,剛才心頭火燒似的灼痛,在聽到他嗓音雖嚴厲,卻是充滿關懷的責備之後,被澆淡了些許,但仍舊覺得不太高興,卻不知道這不悅的心情從何而來。
難道,真的是為了她看不見的那縷「鬼魂」?那不過是她多心的妄測,難道真拿這個跟他計較嗎?
而且,她憑什麼與他計較?她愛他嗎?
瓏兒被那個冷不防閃過心頭的字眼給駭住,在她心裡深處正抗拒著,可是卻也沒能在第一時間讓自己否認。
她想,或許不是愛,但是,對這人她不可能沒有一點動心。
在她的心裡覺得好笑,想在不久之前,她還想當他的「短命皇后」,還曾戲言對小滿問過一句:「你猜在天朝歷史上,最短命的皇后,只執鳳印幾年?兩年三個月,想想本宮這皇后之位,已經都快坐得比那位皇后長了。」
而如今,她怕是沒法子如此輕易割捨……他了。
才多久的光景……她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想為了當這「短命皇后」,自己已經做了不少佈置,難道,真的功虧一簣嗎?
「瓏兒?」律韜緩了口氣,回想自己剛才疾言厲色,怕是讓她心生不快了,遂改以柔聲,「是二哥不對,可是這外殿的冷風灌進寢閣裡,把你給冷醒了?來人,還不關門?!」
他揚聲一喚,幾位值夜的當差宮人立刻從外頭將殿門給掩上,掛著厚氈的門窗,將屋外的風雪之聲吸去了不少,讓殿內的寂靜帶著一絲沉悶。
「瓏兒。」他柔聲再喚,大掌輕揉著她墨緞般的青絲。
她知道他在等自己開口說話,又悶了半晌之後,她才昂起嬌顏,還是忍不住問:「你究竟在看什麼?」
律韜知道她問的是剛才他在雪地裡看什麼,他徐起一抹淺笑,修長的手指撩起她頰畔的柔軟髮絲,勾到她雪白的耳廓上。
「看著你啊!」他說這話,倒也不全然是假。
瓏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想說他在撒謊,想從他的眼神之中找到說謊的虛假,但在他的臉上,從眼角眉梢的寵溺,到泛在唇畔的笑意,都只能看見他對她毫無保留的真心。
直到這一刻,在她心頭最後一絲火灼似的痛才被徹底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帶著些許委屈的不甘心。
而她差一點就因為這一點不甘,而生出了另一個瘋狂的念頭,差點就對他說出了她「願意」。
但最後總算拾回些許理智,忍住了默下聲,又偎回了他的懷抱裡,為了貪得更多溫暖,以及發洩心裡被他惹出的不忿,她伸出一雙還帶著幾分微涼的藕臂,多用了幾分力道,圈住了他修韌的長腰。
在感覺到他昂軀因為訝異她突然的親熱,而一瞬緊繃時,瑰嫩的唇畔得意地翹起一抹淺弧……
第6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