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比起自己的榮辱,他更在意皇后是否能夠長寵不衰,每天總是挖空心思為皇后綰髮,讓皇后在皇上面前看起來更加光彩動人,這個想法,他當然是擱在心裡沒說出來,但是,他卻發現,皇后早就看穿他這一點心眼,卻只任由他去,自個兒笑觀不語。
不過,一段日子下來,他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他看出來,皇上看的是娘娘的人,最喜歡她素淡的打扮,而娘娘對皇上的態度說不上冷淡,但也從不求寵,當然更不會因為想要得到帝王的寵愛,而精心妝扮。
「娘娘說,小寧子會不會想錯了?娘娘……究竟是為什麼要小寧子進『芳菲殿』服侍娘娘,難道不是看上奴才的手藝嗎?」那一日,他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疑惑,在晨起為主子梳發時,吶吶地開口問道。
那一日,是霜露時節,是秋日裡最寒冷的一天,皇后娘娘晨起得早,以溫熱的泉水淨過臉,只讓小滿在面上薄塗一層玉膏藉以滋潤,脂粉未施,卻白裡透紅,纖細修長的身子披著錦袍坐在鏡前,長髮迤邐,唇畔翹起的那抹淺笑,讓這位主子渾身充滿難以言喻的光華。
「讓你進『芳菲殿』,自然是看上你的手藝不錯,其一,本宮喜歡你梳頭的力道,輕重適宜,最能解頭疼,其二,本宮貴為皇后,是六宮之主,但本宮最不擅長的就是綰髮,而小滿她們的手則不如你巧,你繼續勤練功夫,日後總有你表現的機會,不急在這一時,但別盡做在本宮頭上,拿小滿她們幾個試去,放心,沒人怪你,本宮看皇上似乎還挺喜歡你在本宮頭上玩花樣,他嘴上沒說,心裡瞧著樂,本宮猜想,這幾日從內務府給你賞下了不少東西吧!」
「是。」他梳發的手沒停,面上一片窘色,「可是要是娘娘不樂意,小寧子就不該——?!」
「那些打賞你就好好收著,這宮裡的奴才不少,但能得主子歡心的沒幾個,這些日子,你給了皇上和本宮幾分趣味,那是你應得的。」說著,皇后悠緩地閉上雙眼,享受著小寧子不疾不徐的梳拉力道,半晌,才柔聲道:「今兒個,梳個簡單的髮式就好。」
「是。」他毫不遲疑地應答,樂於聽從主子的意思,在那一刻,才真正認識這位被寵愛的皇后娘娘的淡泊性情。
他想,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很清楚那些繁複華麗的妝扮,絕對不是皇后娘娘自個兒的意思,要不,也不會是由他從內務府得到那些賞賜了。
但自以為不顯聲色的一番心思,全被兩位主子看在眼裡,而他渾然不知,還樂此不疲,光想就教他忍不住羞得臉皮火燙,想來自己這些時日,確實真的給兩位主子添了不少看好戲的「樂趣」。
這時,在闃靜的黑夜之中,遠遠地傳來敲過三更的梆子聲,小滿與小寧子相視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有著程度不一的憂心。
「小滿,依你說,皇上今晚還會過來嗎?」小寧子悄聲地問,雖然才來三個月,但是,卻也已經知道在這「芳菲殿」裡,藏著一個世人皆不知曉的秘密,而且是一個足以動搖整個皇宮與朝廷的天大秘密。
小滿睨了他一眼,帶著一絲警告他別多嘴的意味,從皇后入宮之後,她就被安排在娘娘身邊伺候,那個秘密她自然是最清楚明白的,「這話你要有膽子,自個兒去問皇上吧!」
說完,小滿也自知是心裡一時急躁,遷怒了小寧子,但知道這小子性格乖巧,不會與她計較什麼。
但無論如何,比起主子的事情,他們這些都是小事,直到現在小滿還想不透,為什麼娘娘要拿那件事情去觸怒皇上?!
她就不信冰雪聰明的娘娘會想不懂,那事,誰都能說,就偏偏是皇上擺在心尖兒上的人,隻字也提不得啊!
深夜裡,養心殿內一片靜悄,彷彿空氣凝結了一般,尤其在帝王的週身,冰寒得就像是下著臘月裡的雪,當差的奴才們都是小心翼翼,任誰也不敢多喘口大氣,就怕惹了天怒,下一刻就要到內務府去領板子挨了。
律韜原本就不苟言笑的冷臉,此刻是黑霾到極點,他坐在御案前,提著湖筆批閱奏折,從「芳菲殿」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在重複著批閱奏章,直至案上已經批過的奏章幾乎快堆成小山高。
其間,只有近身伺候的總管太監元濟過來,為他將身旁兩盞燈台調低了高度,讓燈火可以照得更明亮些。
然後,在二更時分,進了一碗杏仁茶,以及兩塊市進的燒餅,讓他方便以手取用,順道上稟他,皇后娘娘已經吩咐安寢了。
聞言,律韜拿著燒餅的大掌頓在半空中,揚起眸看了元濟一眼,這奴才是從毅王府裡就伺候自己進宮的,約莫四十出頭,性格卻沉穩如老翁,只需要一個眼色,就可以替他將事情給辦好,而且是好到無可挑剔。
「嗯,下去吧!」
他悶吭了聲,大口咬了塊餅,舀了勺如脂如膏般的杏仁茶吞下,這二者的滋味都不俗,但是他卻沒多大胃口,囫圇吃了兩口就讓人撤了。
雖然吃得不多,不過,他的胃被茶湯給喂暖了,心頭的鬱悶似乎也就稍稍緩了過來。
這時,元濟悄然無聲地遞上茶水,讓主子漱了嘴,見主子的顏色稍霽,才揚了揚手,示意幾名留侍的宮人退下,然後以手勢示意另外幾個宮人與侍婢,讓他們稍作準備,主子可能隨時都會吩咐就寢。
律韜沉靜不語,斂眸盯著攤在案上,最後所批的那一本折子,看著那字裡行間,沒有一句話不在提醒他這位皇帝已經登基兩年多,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以及延續皇室血脈著想,希望在來年開春之時,可以恢復選秀充實後宮。
這些話,在今天傍晚時,他的皇后也提過其中幾句,律韜泛起苦笑,同樣的話,由大臣宗親們說來,他可以冷笑以對,甚至於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但是,由他捧在掌心裡疼愛的皇后嘴裡說出來,他卻有滿腔真心,頓時被她踐踏於地的心痛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