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人得華延齡派人接應,與敖西鳳一個扮成替人延字的先生,一個則是臉上塗灰掩飾疤痕的打鐵匠。
字攤前無人光顧,畢竟其他走動的人都是宮人們打扮,真正的客人就只有皇后與妃嬪及被延邀進宮的大臣命婦。
裴慕人低頭寫著對聯,在字旁繪上花鳥。
「別多問,那位要見你們。」
當聽到華延齡這句話時,裴慕人心裡只想到當年的「靜齋主人」,難道,四殿下真的沒死?
第4章(2)
「先生這隻鳥兒畫得真好。」柔婉似水的嗓音從他的頭頂上響起,一道月白的纖影停駐在攤前,「不知道先生還會畫些什麼?」
裴慕人頓了半晌,想是皇帝的哪位妃嬪,知道是客人上門,就算他只是裝扮混入的,也該克盡職責,遂以抬頭,看著面前容顏淨麗的少婦,笑道:「夫人想要在下畫些什麼,不妨開口,只要在下能畫,就一定替夫人辦到。」
「那……畫那張河圖吧!那日你將河圖取回研究,至今猶未還我呢!」容若眼眉含笑地看著故人,心裡對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不會沒有忐忑。
裴慕人被她這句話嚇了大跳,猛然站起身,碰到了所坐的凳子,他這時才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是當年靜齋所救的沈阿翹,也就是後來成了「華瓏兒」進宮的皇后,為什麼她會知道……?!
容若知道他心裡必定又驚又疑,不急著開口解釋些什麼,只是淡淡地轉眸,看著不遠之外的鐵鋪,裝扮成打鐵匠的敖西鳳認真地在打鐵,看清了他所打的刀刃形狀,她嘴角笑了開來。
「等會兒,過去警醒他一聲,這是宮裡,不是西莊的爐場,打鐵匠做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勾心刀,非但討不到賞,還會領罰的。」
「靜……齋?!」
這天底下,唯有四殿下知道敖西鳳製作兵器的功夫,因為那是這位王爺一手促成,遣人教導,當年用來剿平皇子叛亂的許多兵器,其雛模都是出白敖西鳳之手,還有西莊,那裡有四殿下為這位鳳弟特別起造的火爐!
「先生的這副對聯我要了。」容若收回目光,斂眸看著案上的那副花鳥對聯,知道再逗留下去,會引起律韜的暗衛注意,「一會兒,我讓人來取。」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走過人潮往來的市坊,噙起淺淺的笑,想他若不能認出來,就枉為她的「丹臣」了!
在做好一切出宮的佈置之後,容若知道,是該動手解決肚子裡那塊骨肉的時候,她必須在宮裡就下手,其一是不能讓孩子過三個月,其二,她要讓律韜眼睜睜看自己的孩子流掉,只要她一出事,身邊的奴才會立刻通知他。
但,沒有動靜。
容若沒有得到喝完湯藥之後預期該出現的沉墜痛感,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承受胎肉剝離的痛苦,但……沒有。
她不以為「芳菲殿」的宮人包括小滿在內,會知道這碗湯藥裡的玄機,看似是普通的補身湯方,其實,有兩味草藥與平日律韜讓太醫開給她的藥膳衝突,合在一起吃,即便是身強體健的孕婦都不容易保胎,更何況她大病過一場,她替自己把過脈,這孩子的脈息並不穩固。
一直以來,她就有自己調配「代茶湯」的習慣,所以小滿等人也都習以為常,更不可能更動她的配方,所以,是哪裡出了問題?!
除非……?!
驀地,容若腦海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冷聲道:「小滿,去把熬這碗湯方的渣子都端過來。」
「是。」小滿被主子沉霾的臉色駭住,趕忙就要讓人去辦。
「不必麻煩了。」
律韜渾厚的嗓音從殿門傳來,容若訝然回頭,看見他信步而入,樣子似乎才剛到,卻已經是對殿內所發生的事情瞭若指掌。
「想來還是被你給察覺了。」他如曜岩般冷黯的眸光,直視著他的皇后,沉聲吩咐一旁的元濟領所有人退下,將殿門關上,就只餘下他們二人相對,「不必去端那些渣子了,朕直說了,你所喝的那劑藥湯,再讓奴才們端來千碗百碗,飲了也不會落胎,你開的那副方子,朕已經著人又添了兩味,太醫說過,如此一來滋補的藥效沒了,但不致於傷身,皇后就不必再白費心思了,朕已經下令,往後你所服用的每一樣食物調料,無論鉅細,都要經過太醫的查驗。」
容若轉眸瞅著他,不開口說話,任由沉默佔據他們之間看似近,實則遠的距離,一臉的淡然,絲毫沒有陰謀詭計被拆穿的心慌。
「不問朕是如何知道的嗎?」
「若皇上想說,自然會說,何必問?」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想起什麼?」
「還想與二哥裝佯嗎?容若。」
再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竟已經是事隔多年,人已非昨的如今,容若徐起冷笑,道:「原來你真的知道。」
「為了要盡快殺掉那個孩子,容若不夠沉得住氣,那兩味藥雖挑得不明顯,但還是張揚了些,沒能瞞過郭太醫的利眼,若不是如此,只怕今天朕趕到時,已經又是太遲了。」雖然她沒開口問,但他還是不吝於告訴她實話,「你是真的鐵了心,不要我們的孩子嗎?」
「你知我的性子,依你說呢?你的孩子,我會捨不得嗎?」她看著他一雙長眸在瞬間黝沉了不來,「告訴我,明明應該死掉的我,卻在阿翹的身子裡還魂重生,你是如何辦到的?」
「為什麼不問,朕是因為什麼理由才這麼做呢?」你問了,朕就會說,是因為朕喜歡你,捨不得你死。
「不說就算了。」容若唇畔的笑意不減,其實,她根本不願意去想透律韜讓她還魂的理由,尤其,在與他當了兩年多的夫妻之後,在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回憶,她記得他太多的疼愛寵溺,這一切,讓原本許多她以為理當如此的事情,忽然間變得不太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