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律韜要受千刀萬剮,也由不得別人來說!容若心裡騰起了一絲怒氣,眸光冷淡地覷著阿兒朵,「有時候,有些人是不得不殺,在上位之人,無論是殺人救人,最後都難免滿手血腥,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不知道造了百個、千個、萬個勝過浮屠的功德,能不能抵消死後殺生的刀山之刑?」
「你殺過人?」阿兒朵聽她的語氣,似乎心有慼慼,但也同時被她那一雙冷銳的眼神盯得心頭發顫,生出了寒意。
容若笑睨了她一眼,沒想到自己竟有一天會被如此詢問,若不是腹部隱隱的傳來刺痛,真有趣得讓她想要大笑,她何止殺過而已?
「若我說多了去,你信嗎?」說完,容若看著她一臉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看起來不過一介尋常弱女子,哪能料到,在這副軀殼裡的靈魂曾經是男子,而且,是曾經權傾一朝,只差一步便可登極的皇子殿下呢?
只是,這時的容若設想不到,自己教導「元族」之人屯田開墾,造水利之便,後來這些人移居北方,以她所教導的方法耕種,終於因為糧食得以豐足而落地生根,阿兒朵的後代改歸漢姓「段」,在幾百年後,她的後代子孫段檠天興兵覆滅齊朝,娶齊朝末代帝姬齊鳳雛為後,而後,又是另一個百年江山。
夜半,在不甚安穩的睡夢之中,容若被肚腹之中傳來的一股微涼給驚醒,她坐起身,以手心隔著不甚能夠御寒的粗布衣料,貼在雖然不顯,但是觸摸起來已經柔軟之中帶著硬實的小腹。
四個多月了。
照理說來,應該是能夠感覺到腹中胎動的時候,但是,容若卻是一次也不曾感受過肚中孩兒的動靜,只是總能感覺到就像是肚腹裡揣著一隻溫熱的小子爐,就這麼靜靜地在她的肚子裡生著溫暖。
但是,這一刻的容若卻覺得冷,不只是這簡陋的石室裡冷,身上不能抵寒的粗布觸之冰冷,現在就連一直感覺到溫熱的肚子,都因為失去了那溫暖而覺得有點泛涼。
「小金豆,你動一動吧!手也好,腳也好,你動一下,讓我感覺到你的存在,好不好?」她以雙手輕按在肚子上,音量小得只有自己與孩子能夠聽見,「你乖,這幾日都沒折騰我,讓我能吃能睡,你現在可以動一動,我允你狠狠的踢我肚子幾腳,好不好?」
說完,容若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瘋了,竟然在跟肚裡的孩子打這種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商量。
但是她的心坎兒裡一陣涼過一陣,想到了曾經替自己把脈,確認過這孩子的脈息並不穩固,這段日子的折騰,以及今天白日裡的那一撞……不,不可以是現在,容若心急如焚,當初沒喝下那藥方,怎麼可以是現在才失去?!
她不願意!她不甘心!
然而,一股彷彿拉扯般的沉墜痛感,像是呼應般從她的小腹深處泛起,就在這時,連天的火光從石室的高窗上迤入,映亮了這簡陋的地方,當她看見律韜帶人打開那扇門,見到他起初一瞬間鬆口氣的神情,很快地就轉成了震驚,順著他的目光,她低下頭,在自己的裙襦上看見一片逐漸漫延而開的血紅,在她昏迷倒落到他箭步迎上的懷抱裡時,她確信,在最後的最後,那孩子終是動了一動,踢了她一腳,疼進了她的心坎裡……
幾個時辰,律韜一動也未動,就靜靜地坐在床前的一張圓凳上,彷彿石化了般,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明明是他這一生最摯愛之人,但是,他卻在昨晚之後,覺得自己真的從未懂過她。
他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緩慢地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就在昨晚之前,他們的孩子還棲息在那裡,但是,一個晚上的折騰用藥,終於讓那一條小生命成了血水肉塊,再也不復存在。
與她在談兵用計的那一段時日,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竟然還懷著孩子,如果他知道……天殺的他絕對不會讓她冒一丁點險,更別說讓她四處行走,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一夜未睡,律韜的臉色看著憔悴,眼下兩抹青痕,看著容若終於醒轉,一雙美眸幽幽地睜開,轉眸看見了他,有一瞬的微楞,撐著要起身,他立刻上前為她迭好枕頭,讓她半坐起來。
好半晌,他們只是沉默相對,她在等他開口,但他像是鐵了心不說話,凝視她的眼眸之中,有不信,有遲疑,還有一抹淡得幾不能見的哀傷。
「孩子……呢?」
容若知道終究只能自己開口問出來,但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她卻覺得像是要被噎住一般,心翻騰得像是要嘔吐出來。
「乾乾淨淨……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律韜笑得苦,卻也冷,他真的很想打開她的心,她的腦袋,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明明不想要他們的孩子,為什麼又要將腹中的骨肉給留住?如今終於得償所願了,又為什麼看起來一副大受打擊的神情?
但話才說完,看見她瞬間慘白的臉色,他就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她微微地勾動唇角,想一笑置之,卻終究還是兩行淚先淌了下來。
「容若?」
他被她的淚水給震驚了,從未想到她會因為孩子而流淚。
容若乾笑了聲,明明不想哭,卻止不住淚水不斷流淌,「你說得對,這本來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與其讓這孩子今天如此乾脆的去了,不如當日我喝了那碗藥,不要他就罷了!何必再拖苦自己那麼多日子?還不如那一天就了斷乾淨,還不如……?!」
一口氣哽得她說不上話,讓她忍不住揚起一隻纖膀,大力揮向身後的床櫃,想要藉由發洩與疼痛讓自己可以順過氣。
「容若——」律韜想也不想,就將她顫抖的身子擁進懷裡,她咬唇將悲鳴給忍住,但終究壓抑不了哽咽,將額心抵在他厚實的肩頭,不到一會兒功夫,顆顆滴滴的淚水已經濕了他一小片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