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還瞧不出端倪嗎?」 碧索問猛地抬頭,三娘不知何時已立在門邊,語氣平靜,卻揭露了真相,「沉香丫頭喜歡你。」 「她也喜歡你……還有其他人。」碧素問習慣性又步近窗前,打量外頭的一切。三妹聰慧精明,直覺的,他想避開那兩道令人不適的目光。 「那不同。」三娘吃了熊心豹膽了,繞過來他的身側,拿著這話直作文章,「沉香對大哥的喜歡勝過任何人,強烈許多也深沉許多。一向,她是心細如髮的性兒,做事妥當安穩,但自你離棄了她,她只懂得魂不守舍。」
碧素問臉色微凝,瞬時間便淡緩下來,側身對二娘笑了笑,「三妹,你用了好嚴重的字眼。我認沉香如同親人,自然以待你的感情待她,『離棄』這兩個字尖銳傷人,並非我的心意。」
三娘也笑,明亮眸子閃著不服氣的光,「大哥的本意,三娘懂得,可用在沉香身上,只怕是適得其反,行不通--你別這樣瞧我,要不然,三娘會以為你惱羞成怒了。」
見大哥要拿凌厲嚇人的目光整治她,三娘暗自吐吐舌頭,乖乖收口,「罷了,三娘不說了,反正你聽不下叨念。我無意要聽你們的談話,來這兒只為沉香,沒料到不及喊住她,她已急匆匆地跑得不見蹤影,看來,藥只得留著待會兒再喝了。」
「什麼藥?」他喊住轉身要走的三娘。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沉香平常喝的藥汁,她莫可奈何地聳肩,「聽霍香說,沉香把藥熬了,自個兒又忘了喝。唉……這幾日少了人盯她,也不知有否按時服藥抑病?」說完,她故意歎口長氣,偷瞄了大哥一眼。
碧素問深深呼吸,雙眉幾要打結,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內心蔓延。 「大哥,你還不追沉香去嗎?她這麼跑出去,也不知身子經不經得住?可別暈倒在外頭才好啊!」 然後,一陣風掃過三娘的嫩頰,等她走回神,只來得及瞧清楚碧素問的身影,消失在庭外拱門。 三娘立在原地,微微出神。對沉香的天生病骨,她心底早有了計較,但橫在眼前有個難題,她自己斟酌出的藥方里,一味藥材引子連她自己也不曾見過,只記載在歷代傳下的醫書之中。
知其解法,藥引難得。若真如此,她寫下的藥方也不過是癡人說夢,而沉香恐要拖著一身病痛,永無解脫之時。這些年,她還能掌握住她的病,往後她卻不敢去想,擔心沉香的病將日趨嚴重,若得不到藥引的話……
大哥孤高的容貌閃過腦中,不知怎麼,她心中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她還能去向何處?沉香問著自己。 渚邊渡頭的風吹得張揚,穿越她的發、她的衣,冷嗎?有一點吧。野雁成群掠過天際,遠遠望去,江面上幾艘小舟飄蕩……他們,可有歸處?
站在渚邊,看著一片煙巍江水,她渴望重回以往的平靜,恍惚間,想到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她記起那一日離家時,爹娘和青弟的傷心模樣;記得首次落入大爺懷中他身上無比的暖意,和大掌牢靠抱緊她的安全感,憶及在這渡頭上,幾回她望送著他乘舟而去時,心頭襲來的慌亂愁緒……
唇已泛白,她心已陣疼,眼前的景致模糊成片,只剩江上一波波的瀲流這般吸引著她,如此美麗,如此絢絢爛……她身子搖搖欲墜了,抵抗不住那翠碧色的水域。
「姑娘,不得輕生!」一道喝聲劃破寧靜,由遠而近。 一名白衣漢子施展了水上飄的高明輕功,踩踏小舟邊緣借力而起,在江面上幾個起落,已奔近渚邊渡頭。千鈞一髮之際,他運勁竄來,剎那間接住了沉香往水裡栽的身子。
那句「不得輕生」響亮亮地傳入碧索問的耳裡,他滿臉不能置信,心頭如中巨槌:他發足狂奔而來,正巧見到那白衣漢子接住了沉香。 手臂橫抱著一具輕似羽毛的軀體,瞧見來者,白衣漢於稀奇地說:「素問兄,想來碧煙渚也有醫治不好的病人,瞧這姑娘瘦得皮包骨、面如菜色,莫非是久病厭世--啊!」
碧素問毫不搭理,下手如閃電迅疾,不及眨眼,他已由白衣漢子手中奪下沉香。手指抖得好厲害,他捧著沉香慘白如鬼的臉蛋,上頭兩排濃密的小扇睫毛緊閉著,固執地不願睜開。
「沉香!沉香……」他不住喚她,不住地搖晃她,知道她仍有神智。 碧素問雙手急速在她身上游移……是乾的,衣服全是乾的,她並未落水,那她為何咬緊唇齒,一句話也不回應?懷抱著她顫抖的身軀,察覺到她的氣息這般困頓短促,全身硬邦邦地僵著,皙瘦的兩隻手捉緊胸口,她的衣裙未濕,小臉卻盡布著顆顆汗珠,冰冷著她的肌膚,然後,他明白了,知道她的心疾再度爆發。
「沉香,說話,我命令你說話!」 他的叫囂翻滾著滿腔怒氣,手掌大膽地捺入她左邊的衣襟,隔著薄薄的褻衣,將氣運於掌心、直直灌進一道暖流。原以為自己溫熱的內力能制伏她體內的寒氣,沒料到卻適得其反,下的力道太猛太急,沉香眉頭緊皺,忽地嘔出一口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袖。
「天啊!」碧素問驚慌地撤回大掌,笨拙地拭去沉香唇上和頰邊的血,他的行徑和神志嚇愣了一旁的白衣男子。 凌不凡兩眉挑得老高,眼光來來回回在兩人間移動,張口結舌地瞧著眼前的一幕。 痛楚與暈眩交雜著,沉香仍清楚感受到大爺的怒氣,她吃力地咳出喉中的血,混濁地呢喃,「大爺……沉、沉香要死了嗎……」 「胡說!」他再度暴喝,氣她,更氣自己。「撐著點,我抱你回去。」他健臂托住纖細腰身,穩固地擁她入懷,未有多言,已大踏步往醫堂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