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拚命、拚命地掙扎,怎麼也掙不開碧素問鋼鐵般的兩隻臂膀。她的雙肩驀地惡狠地扳了過去,瞧見他眼底狂亂的風暴,嘴角抖動而額際的青筋跳躍如豆;他一手抓緊她,一手則暴怒地高高揚起。
不言不語,亦無驚懼,只有兩泓淚水洩漏出她的脆弱。沉香的小臉又濕又倔,咬著唇,就這麼閉上雙眼,等待大爺將怒氣發洩出來。 「你--」見她糟蹋那藥,碧素問為之氣結,怒至極處竟無力控制情緒,但眼前那張臉龐梨花帶淚,這一掌,他如何也摑不下去。 力道不太溫柔地放開了沉香,胸口起伏不定,他瞪著她,良久才開口,「我既已找到藥引,你就非得醫好病。在碧煙渚待上多年,為奴為婢,不就是想治癒一身病痛,現下機會到來,你不要不識好歹。」
一反常態,沉香的表情凌亂得嚇人,唇咬得泛出血絲,竟不覺疼痛。眾人讓這場面震呆了,全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前這對男女不是冷戰,也非起了爭執,更說不上吵架,在場的人想勸說亦無從勸起,只知道,一向溫柔如水、對大爺百般依順的沉香丫頭,竟和大爺鬧起脾氣來了,一臉的倔強固執,還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咬咬牙,碧素問將頭撇開,冷冷地說:「將病醫好,你回江南吧,我自始至終就不需要什麼貼身的丫環。這些年真委屈了練大小姐,替我這拙夫端水梳頭,沒什麼能回報的……我碧素問祝賀練大小姐一家團圓,享盡富貴。」
「大爺--」沉香的臉色慘白如鬼,全身不能抑制地顫抖起來。 「別再稱呼大爺,我擔不起。」那寬闊的背仍向著她。 沉香望著他的背影,瞧著他垂於後頭的發,思緒一片空茫,只曉得自己恨死了那藥引。若要她離開他,終此一生不再相見,她寧可死去,寧可……死去……
「沉香不要富貴榮華,沉香不要……」她一直搖頭,眼淚紛飛掉著,「我不要醫病,不要喝藥,不要離開碧煙渚,不要離開你……」 「大哥,你神智錯亂了不成?!沉香做錯了什麼,為何要如此對她?你好過分又好冷酷!」在這非常時刻,碧靈樞實在是瞧不過去了,挺身而出。對大哥,他向來是尊重而崇拜,微帶敬畏心態,可今天的事實在令他忍無可忍。瞧大哥臉色清冷不準備答腔,他忽地轉向靜坐一旁的色異大師,大聲嚷道:「和尚師傅,您為什麼不說說大哥?真要袖手旁觀,任著他鬧嗎?!」
碧靈樞好生失望,因為色異仍逕自合目坐禪,手指撥渡著頸上一串佛珠,對他的話似而未聞。 「好好……」他說著反話,俊美的臉孔難得顯露怒氣、看了看兄長,又飄向沉香,忽地頭一甩,「你去劇吧,鬧個夠!我這就上袁記藥莊找阿爹和三妹,要他們評評理。」說完,他頭也不回,怒氣沖沖地踏步離去了。
廳內有短暫的靜寂,然後,一個幽幽的語調響起-- 沉香吸著氣,努力要將話兒表白清楚,「如果……非做選擇不可,沉香情願病著,一輩子待在碧煙渚……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不勞誰費心。」
「你的事?!」碧素問驟然車轉回身,眉眼肅冷,兩道寒光直直射向沉香。「自十年前來這裡求醫,你的命便是碧煙渚的事了。碧家醫術世代相傳,除非老死,沒有治癒不了的病症,你想任由著病死,原沒人能阻止得了,但我警告你,要死也別選在碧煙渚上,別弄臭了碧煙渚的名聲!」
沉香瑟縮了一下,那番話已把她刺得遍體鱗傷。 而碧素問亦好不到哪裡去,盤踞在胸口的腥臭氣息再度攻來,異樣的青氣漫上眉心,他摀住胸襟隱忍痛苦,腳步踉蹌,扶住桌面才勉強支住了身軀。
「大爺,您受傷了!怎麼會受傷了……」 沉香顧不得自己,衝到他的身邊,目光慌亂地搜尋碧素問緊擰的眉眼唇鼻,不由自主抬起手,想將他額際上的冷汗拭去。 「沒你的事!走開!」他咆哮地擋開那隻小手,痛苦地跌坐在椅上。 此時,一雙勁瘦的手按住他顫動的眉,沉香如見救星,邊哭邊喊著:「他不要我碰,我不碰、不碰了,大師傅,救救他,您救救他吧……」 急火攻寒心,兩相交煎,沉香的病也跟著發作了。 哀求裡,夾雜喉間竄出的腥甜味兒,她忽地嘔出一口鮮血,眼前漆黑,身子已墜落不見五指的萬丈深淵……
第七章
生死兩茫茫
接連幾日,沉香皆半昏半醒著;這回病發,已耗盡贏弱身軀中所有氣力,而餵入的藥汁泰半溢出嘴角,她一張小臉蛋益加蒼白,血色全無的透明中,感覺那點滴的生命正悄然地消散。
碧素問靜默地坐在床沿,眸中帶著蕭瑟,怔怔地、深思地凝著那脆弱的容顏。逸出一聲歎息,他垂下目光,在不及抑制之下,手指已眷戀地觸著沉香冰冷的軟頰。
「大哥,你體內赤蛇毒尚未除盡,又多日不食不飲,若再不細心凋養,屆時病根深重,恐怕功力難以回復了。」三娘步近他,輕聲勸說。 由二哥口中得知大哥尋得藥引之事,她心中掛念沉香,在嘯虎堡別莊的事一落定後,便與未婚夫婿風琉連袂趕回了碧煙渚。 碧素問收回手,靜了一會兒才開口:「那赤松脂你辨明過了,確定可成藥方中的引子?」 「大哥相信三娘的醫術.何時,三娘讓你失望過?如今藥材齊全,所需的僅剩時間,因沉香的病糾纏肉體過久,並非短期治癒得了,三娘打算藥分四劑,讓沉香先服下一回,其餘三劑每隔半載服用一次,兼之以針灸,使藥力能盡通百骸穴位,如此醫治,在明年秋天,沉香的病便將全數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