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了,不知何處來的枯葉在風中飛揚捲著,紛紛落在水中逐流而去。沉香打了一個寒顫,忍不住咳了起來,覺得有些燥熱、有些頭重腳輕。
或者,又受風寒了?她模糊地想,滿不在乎的。 這時,幾片紛飛的枯葉中,一隻翠碧翅膀的蝶兒讓風吹亂了行徑,掙扎著小翅,歪歪斜斜地來在沉香身邊,像是避風亦如休憩。它停在那小巧肩上,躲在沉香的長髮旁,形單影隻,輕顫顫的樣子惹人心憐。
沉香垂眼瞧它,心中有萬分憐惜,幽幽然問:「你也孤單嗎?」 那蝶兒無語,不肯離去。 「別怕,我陪你作伴兒……」 沉香輕輕歎息,站起身正要離去,遠遠的,已聽見麝香尋她的聲音。怕將蝶兒嚇走,她並未應聲,腳步朝麝香那頭步去,漸漸走遠…… 碧素問目送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昏茫暮色中,沒來由的長歎一聲,才緩緩步出,踱至那座墳前。他立在蕭瑟秋意中,眼光瞥見墓碑上的字,表情瞬間冷凝,心臟如中巨錘。他合上眼,讓那股感動和憤怒的情緒沖刷全身,再隱入心中最深沉的底部。
制伏了情緒,他再度睜開雙目,瞧著沉香一手刻下的字跡。 碑上,「碧素問之墓」旁,略微歪斜地添了幾個字-- 練沉香同葬於此。 垂下眼睫,視線膠著在墓旁一處,突地,他下手挖掘,在沉香埋了玉環的地方,幾次起手,那個洞輕易地讓他撥開,一小截碧玉露了出來。他將它取出,拭淨上面的塵土,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裡,再將土覆蓋那處小洞,不著痕跡。
他該要好好想想,從渾噩成團的迷思中掘一條活路,為了自己,更為沉香。已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刻,他就此浪蕩江湖上,任何地力都好,任何人皆行,那些不相關的人事物動搖個了心潮,他可以冷眼對待。那才是熟悉的自己。
是心怯?是逃避?碧素問想了想,嘲諷地笑著--也許,兩項皆是吧。 那女子對他有情有義,他不能面對,他害怕,怕給不了她要的幸福。 時間之於他如此重要,需要靜思的環節這麼多,若他心中藏有情感,真真實實為她悸動的一份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火紅的落日低沉,夜色悄悄掩上,渚邊的風張狂地吹來,揚得碧素問衣袂翩翩。他立在塚邊,身影不清不楚,如歸來的一抹幽魂,處在蒼涼詭譎的天地間。
第九章
魂夢與君同
漢漠,亂紅時節蝶不休,蟬聲初啼,轉過幾江秋, 冬雪紛紛落,春寒料峭春又漠。 四季交替,物換星移,江上的碧煙隨時節變化,時而輕融溫和,時而翠綠渺茫,伴著渚邊的孤單墓嵏,任時間流轉。 等待如此漫長,這一年半載,沉香如過去模樣,少言少笑,安分地醫病養身,她成了最合作、最聽話,也最消極的病人。雖嫁入碧煙渚,她延續著丫頭的身份,跟著其他「三香」一同打理渚上事務,做一切丫頭該做的事,彷彿所有事皆不曾改變。
可,只有她內心知道,那總結苦痛的日子就要到來;身上的病痛一點一滴消失,她的肉體得到重生,靈魂卻早已筋疲力盡;這麼苦苦支撐,不讓自己瘋狂。
是的,她絕不能瘋狂,只為在結束生命,墜入六道輪迴之前,她要堅定意志,讓魂魄追尋到心心唸唸的人,與他相逢。 今年的冬,特別寒冷。 這些天,三娘夫婦帶著滿週歲的女兒和甫出生的小兒回碧煙渚,一是探望碧老,二則為了沉香的病,三娘替她下針做最後一回的抽絲拔病,待飲下最後一劑藥汁,便大功告成了。
房裡,三娘將金稜針細心地收入袋內,她已是兩個個孩兒的娘了,頭髮綰成少婦模樣,臉龐一樣的嬌美動人。她邊收拾,側過頭對沉香和那女娃兒笑了笑,「瞧,這小古靈精怪的,她纏著你不放了。」
「她好……圓呀。」老實地說出感想,沉香眼中閃著好奇,斜靠在躺椅上,興味地打量爬在她身上的小女娃。她伸手撫摸女娃的嫩嫩粉頰,逗得小娃呵呵笑,肥肥的兩隻手握住她的手指,端詳了一會兒,直接送入口中舔得津津有味,還發出嘖嘖的聲響。
「羽衣!」三娘見狀,聲音不由得提高,喊著女兒的名字,「你這壞習慣,見著什麼都往嘴裡塞。」小羽衣見娘親的「魔掌」已伸了過來,兩隻肥臂連忙抱緊沉香的頸項。
「快放下哪!你把你舅娘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三娘懊惱地想扳開她,沒想到小羽衣固執得很,兩隻肥腿也派上用場,緊緊夾住沉香不放。 「小姐,沉香很好,沒關係的。」沉香柔聲安撫著,心中漲滿感動和眷戀。她喜歡小孩兒啊,多麼多麼喜歡他們,如果她也能擁有一個小孩.像她也像大爺的小孩兒……溫柔無比地拍了拍小羽衣的背,沉香輕輕地說:「讓她待著吧……她喜歡我,我也好喜歡她。」
「我擔心她壓傷了你。」三娘搖搖頭,對著女兒扮鬼臉,那女娃精靈的眉服與她一模一樣。「我剛替你下了最後七針,幾個時辰裡,會有臂麻的現象,侍會兒喝下藥,你好好休息一番,讓藥效發揮出了汗,你體內的陰寒氣息必得調和……希望這近兩年來的醫療不是白費心血。」
沉香抬起頭接觸三娘的目光,不說什麼,只是淡淡笑著,手掌一下下輕緩地撫著女娃兒的背。然而,小羽衣是安靜不了多久的,見「危機」解除,又開始不安分了。她大剌剌地坐在沉香的肚子上,一頭烏亮的長髮引起她特別的注意,小肥手捉住一綹,先是聞了聞味道,滿意地笑著,一張口將沉香的發含進嘴裡吸吮起來。可能是髮絲搔得鼻頭好癢,小羽衣舉起圓圓小手蹭了蹭鼻子,還是忍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口水流滿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