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動了惻隱之心。她現在自比女超人,洗馬桶這種低賤工作她都做了,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來的?不過就是搬幾張椅子,拿幾條棉被,小事一椿罷了。
上個星期她就知道老張今天可能請假,當時她第一個看出他有心事,追問之下,得知他為了今天要不要請假而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她對他曉以大義,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過了這個生日,誰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有下個生日……諸如此類危言聳聽的話,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老張總算聽進去了。
咳了一聲,提醒大家把注意力轉向她這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就在眼前。
白雲威不客氣地說:「你喉嚨不舒服,自己不會去買喉糖?少來煩我們!」
「你們要找的恩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紀淑芬心胸變寬大了。
小洪的視線越過她。「你認識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是不是?」
「鬼才認識他!我是說我!」這麼白癡,居然還想考大學?!
「她一定是發燒,所以才會咳嗽。」小伍當她燒壞了腦袋。
「你還放屁呢!我是指我……」紀淑芬還沒把話說完,就被打斷。
白雲威說:「我知道,她想要我拿出醫藥費,看我痛苦,她最快樂。」
「我自願幫忙,你們三個笨蛋怎麼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紀淑芬大吼大叫。
「你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嗎?」這句話是小伍和小洪一起說,白雲威則是心有餘悸。
「我現在孔武有力,不信你們問老闆!」紀淑芬舉起手臂,擠出小肌肉。
小伍和小洪看傻了眼。「你是不是中邪?」這女人越來越邪門。
「我行,我表演給你們看。」紀淑芬清理乾淨桌面,然後忽地鑽到桌下,背一挺,像只縮頭烏龜,走幾步給他們瞧瞧。
真是精彩!臉不紅、氣不喘,全靠那兩隻萬能大象腿,立刻博得如雷掌聲。
不待分派組別,她直接跳上白雲威的車,手裡還拿著棒棒糖舔,快樂得像要去遠足的小學生。
來到指定的地址,車子開不進地下停車場,他在樓下跟管理員交涉怎樣停車才不會妨礙交通,而她則是抱著捲筒似的塑膠泡棉,上樓按門鈴。
等了半晌,一個裝扮俗艷的女人,拿著手機,邊講股市行情邊開門,從她不停大罵笨蛋的表情看來,紀淑芬感覺自己好像是在照鏡子,真是嚇死她了!她不想跟這個女人一樣惹人厭,暗自在心中引以為誡。
環顧四周後,她發現這家人根本就沒有要搬家的痕跡,用來打包的紙箱還放在牆角,家裡凌亂得像小偷剛剛走掉,結果發現沒有一樣是值錢的物品,敗興而歸。
但不管她,她照著白雲威在車上教她的要領,先把有稜角的傢俱用泡棉包住。
「有沒有搞錯?派個女人來搬家?!」女人掛上手機後大叫。
紀淑芬邊做邊說:「這位美麗高貴的太太,我是女警出身。」
「醜話說在前頭,耽誤我的吉時,我不付錢。」女人一臉的陰森。
「既然怕延誤,為什麼事前不把該裝箱的東西弄好?」她反擊回去。
女人死不認錯地說:「我忙著做股票賺錢,哪有時間弄這些瑣碎事!」
為了避免被她敲竹槓,紀淑芬拿出手機拍照,邊拍邊說:「你家菲傭呢?是偷跑了,還是根本沒請菲傭?」
「她在醫院照顧我媽。」女人裝模作樣,不過光聞她身上的香水味,就知道她是窮人。
「據我所知,吉時是以床進大門的時間為準,對不對?」她繼續工作。
「那是別人的說法,我是以全部的傢俱進大門為準。」女人強調。
「麻煩你閃開,別妨礙我做事。」她正要包一隻花瓶。
「小心!那是古董,明朝青瓷花瓶。」女人哇哇叫地提醒。
她把花瓶屁股朝她。「這是贗品,下面印了中國制。」
「我那死老公,居然把爛貨當成寶貝?!」女人氣唬唬地呼天搶地。
「很多男人都這樣,把處女娶回家才發現老婆是妓女。」這話有刺。
「這套法國沙發很貴,要上百萬,弄壞要陪。」女人表明自己也不好惹。
「你那死老公又上當了,這是樣品屋專用的便宜貨。」她一眼就識破。
「這是我特地從法國巴黎海運回台灣的高級貨!」女人拉高嗓音辯解。
「車工這麼粗,線縫得歪歪斜斜的,你被騙了。」她指給她看。
找不到下台階的女人,乾脆穿上高跟鞋,到外面避難。
少了聒噪聲,她做事更俐落,快速地把紙箱用膠帶封好底部,然後走進臥房,把衣櫃裡亂七八糟的衣服先拍照存證,再扔進紙箱裡,接著把棉被和枕頭如法炮製。
什麼巴黎貨、什麼高級貨,全都是二手貨!很明顯的,這個女人的動機並不單純。
她終於知道,這個世上比她壞的女人長什麼樣子——就是一臉用粉都掩蓋不了的黑斑,比她死去的奶奶臉上的老人斑還多。
真正的有錢人,臉是光滑細嫩的,像她奶奶生前一樣,天天都吃燕窩養顏美容,她決定要傚法奶奶。
這時,白雲威走了進來。「那個女人怎麼氣得鼻孔冒煙?」
「打腫臉充胖子被我識破了,現在正惱羞成怒。」她解釋。
「她每年搬家,千萬別得罪她。」他鄭重警告。
「她滿屋子的地攤貨,似乎是有什麼陰謀。」她越想越可疑。
他歎了一口氣。「她常藉搬家敲詐,同行早就把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她懊惱地說:「都怪我不好,接下【澳客】的單子。」人心真是要剖開肚皮看。
「不知者無罪。」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眼神閃閃發亮。
「趕快工作,免得中她的計!」她羞怯地別過臉,故意轉移話題。
兩人很快地分開,重物由他處理,她負責打包。
表面上,兩人都很專心地工作,私底下,兩人都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正產生某種程度的變化,而這變化深深觸動了他們的心,只是他想適可而止,不過她卻希望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