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鴻不疑有他,心中卻有說不上來的煩躁,每每泊船,她總沒來由的擔心害怕,怕很多未知的、無法預計的變數,怕落入那使她思念又驚悸的男子手中,怕船一停就再也開不了,而自己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
船艙中,容燦翻了個身,卿鴻見狀急急說:「你別動,要喝水嗎?我幫你倒。」
她倒了杯水還去,在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秀眉擰著,擔憂地注視容燦灰白的臉。相似的面貌、相似的情境,不自覺地,卿鴻憶及提督府中容韜臥病時的點滴,他的溫柔、熱情、欺瞞和猜疑,她深陷其中,如同撲火的飛蛾。
「你想起韜了。」容燦一針見血的說,將空了的杯子遞回。經過趙蝶飛說明,他已得知事情原委,且百分百肯定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韜也絕不可能放手。
卿鴻震了震,沒接好杯子,它「咚」地一聲滾落腳邊,幸好未摔碎。
些些慌亂,她彎下身撿拾杯子,藉以掩飾心情並轉移了話題,「蝶飛說,今天有位大夫要過來瞧你的病,你得在船艙裡候著,她可能接那位大夫去了,若覺得悶,我可以陪你下棋消磨時間。」方才船一停,趙蝶飛就不見蹤影,只吩咐手下提高警覺。
容燦腦筋轉了轉,已料到那大夫的身份。「是星魂,我的結拜五弟。自我出事,閻王寨水陸齊下尋我消息,蝶飛走水路,星魂走陸路,兩人才會在此碰頭。」
聞言,卿鴻靜靜頷首,心中自有想法。
當日趙蝶飛帶她離開京城,全憑一時的同情和衝動,她沿江而下為探容燦下落,如今目的已成,當務之急是解決下在容燦身上的毒,自己若再待下,往來皆為閻王寨的人,遲早怕是要碰上那個人的。
打量她的神情,望著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容燦就事論事、把話題兜了回來,「忘不了他,何不回到他身邊?對你,韜不會放手,如今又有孩子,要他放棄,乾脆殺了他還比較容易。」
卿鴻白著臉,手保護性地覆在肚上,沉吟片刻,當她抬首面對容燦時,眼瞳清澈有神,呈現出坦蕩蕩的感情。
「你說得是,我的確忘不了他,很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那又如何呢?我已經沒有第二顆真心可以付出,我不求什麼,只想帶著孩子平平靜靜過日子。」
「所以……哀莫大於心死?」容燦挑了挑眉。
卿鴻緩緩露笑,幽幽地學著他的用語,「所以……你別惡聲惡氣對待那個苗族姑娘,即便她不是你鍾情心愛的女子,也別用殘忍的方式傷她,畢竟心破碎了再難平復,這箇中滋味……我再清楚不過了。」
眉陡地糾結,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慘淡,緊抿的嘴角顫了顫,容燦深深看著卿鴻不發一語,然後僵硬地轉向牆板上的圓窗,看著外頭。
卿鴻知道自己觸碰了他的忌諱,沒再繼續說,目光移向窗外景象。
這江口匯聚兩條河流,岸邊停泊不少船隻,陸上一片繁榮,許多的攤販在此聚集,吃的、用的,應有盡有,喧囂擾攘不亞於京城。
「有糖炒栗子呢!」卿鴻站了起來,將氣氛弄緩,輕笑道:「我下船買些來,咱們邊吃邊下棋。」接著,她轉身欲走。
「岸上人擠人,挺個肚子你還亂跑!」容燦對著她的背影叫,四肢卻因毒素而難以控制,沒法阻止卿鴻。「喂!喂——」
「我很快回來。」一揚聲,卿鴻步出艙房。
片刻過去,船艙門板又「咿呀」一聲教人拉開,以為是卿鴻回來了,容燦頭一抬,嘴還沒開罵,已瞧見李星魂和趙蝶飛,雙目瞥向他們身後,對上了一張與自己神似至極的臉龐,眉目依舊卻有掩不去的風霜。
容燦緩緩笑,有些幸災樂禍,「你跑這麼遠,是為了我這兄弟?還是為了你娘子?」
陰沉臉色,容韜無心聽他揶揄,低啞的問:「她人呢?」
「被你趕跑啦!」他聳聳肩。
「燦,說實話啦!」趙蝶飛扯著容燦的衣袖。唉唉,這非常時期千萬別再挑起容韜的怒火。她與親親五哥會合,可沒料到容韜會守株待兔,於是被堵個正著,若非五哥護著她,管她是女子還是男子,早被揍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瞧了眼容韜的神情,容燦心中警鈴大作。他目前虛弱得手無縛雞之力,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道理他懂得。於是撇撇嘴,他沒好氣地說:「下船買東西去啦!」
「韜!」見容韜轉身欲走,趙蝶飛機靈地喊住,神色顧忌,支支吾吾的說:「那個……嘿嘿、我答應卿鴻不能說,但……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啦。」她僵笑,慢慢躲到李星魂身後。
「有話快說!」容韜雙眉打了死結,心頭滿是懊惱和怒火。
當初發現趙蝶飛暗自帶走卿鴻,憤怒席捲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不知她打算逃到何處,以為卿鴻定會回靖王府接走娘親,欲採取行動夜探靖王府順道劫人,才由高猷口中得知,原來長郡主在日前已過世。而後,三笑樓傳來消息,武塵的探子終於查出容燦此次失風落陷的原因無關朝廷,純粹是江湖恩怨。
這樣的事實讓容韜的心又冷又熱,那蒼白淒楚的容顏無時無刻不在嚙咬著他,心中怒焰從未熄滅,星星點點全是對自己的憤恨。
「二哥,呵呵,別生氣……您先別氣。」除了閻王寨大當家鐵無極和自己的親親五哥,對其他結義兄弟,趙蝶飛在稱呼上是直接以名相稱,這會兒竟喊出「二哥」,可見她嚇得魂有些離體了。「卿鴻她……這樣……這樣啦。」邊說著,她雙手在腹部比出一個大肚子的動作。
容韜不耐煩地瞇起眼,表情足夠凍死一江的魚。
「哎呀!還不懂?!就是這樣嘛!」趙蝶飛跺腳,既已承諾卿鴻不能說,她只好用比的,手勢加大,讓動作更明顯。
終於,容韜會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