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后很掛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彷彿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扎。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歎息問:「為什麼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為什麼的,因為她犯賤啊,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為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過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實度是零。
這啊就是現代人,明知道追求時尚會害苦多少貧窮國家的百姓,卻還是抵抗不了百貨公司的週年慶上幗島的事情再再提醒著人們注意能源安全,可為經濟發展,為了白花花的鈔票,核能發電沒有人可以捨棄;知道溫室效應會禍害萬民,可誰願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裡,忍受著不開冷氣?
可悲的現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觀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底的大悲劇。
她在深深歎息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沒喊叫,可是痛得彎下腰,英姨見了急得湊到她身旁,張口大喊月季。
阿觀的婢女本就是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再加上綠苡、紅霓和賽燕這幾個生力軍,戰鬥力更是等比成長。
埋灶煮飯的,燒水淨身的,溫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餵她吃東西,一面喂一面說:「這是第一胎,還得痛上好一陣子,你別心急,要多吃點東西,待生產時才有力氣。」
阿觀點頭,她知道這裡沒有剖腹產,女人生孩子等同於一條腿踩進棺材,她誰都不能倚靠,只能憑藉自己。
她吃飯、喝雞湯,只要陣痛停下來,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沒見過比她還要堅強的產婦,看著看著忍不住心頭發酸。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那個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沒學過拉梅茲呼吸法,但護理課多少上過。
她吸氣、呼氣,她一面忍住淚水一面告訴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宮廷嬤嬤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聲大哭。
「英姨,我說謊、我說謊了呀,我害怕極了、害怕死了、害怕……」
「乖,英姨知道,沒關係,我會在這裡一直陪你。」
「齊穆韌又騙我一次,他說會在我生孩子之前會趕回來的。」她無理取鬧,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還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難過。」
「他當然要難過,怎麼可以每次難過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張揚委屈。
英姨歎氣,怎會只有她?她沒見到穆韌誤以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麼過的,沒看到他是怎樣折騰、處罰自己,那孩子啊,總是心中苦,嘴巴上卻不肯吐露半分。
阿觀無理取鬧起來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論會嚇到這群古代女人,她想說的話有好幾大篇。
她想說:夭壽鬼,為什麼男人只要負責輕鬆播種,接下來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來負責?
也許有人要反對,誰說播種很輕鬆?可播種的確不難啊,鳥猴象獸吃了果子,屁股一緊就能播種,就像男人,不也是「一緊」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沒有比較身強體健,為什麼要負責最艱辛嚴苛的任務?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可她有說要接大任嗎?她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只想平平安安當個田僑仔,不行嗎?
她滿腦子氣恨,最氣最恨的是那個男人,把天下萬民看得比她重要,話說得好聽,什麼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寧願離家千里去接受那個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裡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臉上汗水擦過一遍又一遍,陣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寧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會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東方天色將明,一縷光線透過窗欞,英姨正想安慰阿觀,瞧,今天是個多好的日子呀,咱們家小子……可話未出口,阿觀忍受過最新的一次陣痛之後,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別啊,孩子馬上就要生下來。」
阿觀心底想說的是:這是針對牛頓地心引力的原理,橫著比豎著難生,與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動走動,說不定下一刻,噗的一聲,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說出口的話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齊穆韌不回來,我就把孩子給塞進去,如果他真有這麼看重孩子,就叫他回來!」
「夫人,您別任性啊,齊大人何嘗不願意趕回來……」
「夫人,齊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親那麼多年,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呀。」
宮裡嬤嬤一人一句勸著。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顆心揪得痛死人,難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於是乎,不勸還好,越勸越死,她居然不顧眾人阻止就要往外廳走去,手一用力、掀開簾子……
阿觀沒想到、齊穆韌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就這樣面對面、眼對眼,視線膠著……
她心想:終於回來了啊,怎麼又更瘦了,連鬍子都沒有時間刮嗎?他怎麼可以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小孩子會嚇著的。
他心想:她真的這樣希望自己回來嗎?她堅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諾嗎?所以他不回來,她便不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