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痛哭失聲,他也不知是否心疼了,強忍劇痛,費力地抬起無力的手,撫上她雪白的臉頰。
「好好……活著……」他交代遺言,那麼低微飄忽的嗓音,彷彿隨時會隨風遠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握住他的手,神智昏亂地頻頻搖頭。「你才應該好好活著,不準死,我不准你死……」
「幫我跟清婉說,我對不起她……」
「我不幫你說,要說你自己說,你不準死,不要……」
她就要失去他了!他要離她而去了!
驚恐地領悟到這點後,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沒有活下來的意義。
她凝睇他,原來親眼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是這樣的感覺,這輩子她嘗過這次就夠了,再也、再也不要再經歷一回了。
他同樣望著她,唇瓣顫著,像是懷念,像是不捨,像是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語,瞳光一點一點地黯淡,終於,完全地隕滅。
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短暫的一瞬,或許是荒寂的百年,江雪冷靜下來,心跳慢了,呼吸沉了,她緩緩地俯下頭,眷戀地啄吻懷中男人的唇,舔他嘴角微腥的血。
「下輩子,你千萬、千萬不要再遇上我了。」她在他耳畔低語。「我又壞又任性,只會折磨你。」
她揚起臉,纏綿地看著他毫無血色的俊容,微笑如水般清澈。「你睡吧!睡醒以後就忘了我,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她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縱然知曉他已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仍是執著地說著。
「來生你會幸福的,你和謝清婉會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定會的。」她吻他額頭,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吻他冰涼的臉頰以及更冰涼的唇。
一面吻著,一面許諾。「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
她擁著他,臉頰與他相貼,像母親抱著嬰孩那樣輕輕搖著、晃著。
「傅明澤,要幸福喔!」
她慎重地叮嚀,噙著笑,含淚的明眸流光瑩燦,剎那間美如絕色。
她笑著,忍著心口撕裂般的疼痛,鬆開握在手掌裡的瑞士小刀,撥出尖銳的刀刃,劃過自己的手腕——
血滴如沙漏,倒數她殘餘的人生。
第1章(1)
她怎麼還活著?
當江雪醒來時,看著熟悉的天花板,那在夜幕裡點點閃爍的繁星,是她小時候爸爸親手為她貼的生日禮物,每當看著這片星空,她就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疼愛,所以一直留著。
但現在,她看著同樣一片星空,想的卻是車禍發生後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面,想的是她最愛的男人在她懷裡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想的是自己的自私任性剝奪了那男人的幸福……
她想著,無悲無痛,表情木然,只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失了神魂,失了心。
為什麼她還活著?她該死的,她沒有活在這世上的資格。
「太好了!雪小姐,你總算醒了。」一道慈藹低沉的嗓音驀地在房內響起。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喚她……
她無神地看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中年婦人,眨眨酸澀的雙眸,認清那張記憶中印象深刻的臉孔後,霎時有點不知所措。
「珠姨?」
「醒來就好。」珠姨走過來,拿下覆在她額頭的冰枕,用手探了探溫度。「燒應該退了。」
江雪恍惚地盯著眼前那張圓潤微胖的臉孔。「我這是……在作夢嗎?」
否則怎麼會見到從小最疼她、卻早在她九歲那年便離開的珠姨?
記得當時珠姨說要離開,她還撒潑地發了一頓脾氣,認為珠姨背叛了自己。
「珠姨,你是特地回來看我的嗎?」
「傻孩子!你在說什麼傻話啊?珠姨一直在這兒啊!」珠姨搖頭,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愛憐。「你燒了一天一夜,都沒吃什麼東西,一定餓了吧,珠姨做你最愛吃的牛肉麵給你吃?」
「我……」她霍然起身,看見自己搭在薄被上的小手時,不禁一驚。
那是一雙幼嫩的、屬於孩子的手,絕非成年女子的雙手。
不只手——她掀開薄被,瞪著自己童稚的身軀、毫無曲線起伏的平胸、短短的腿、纖小的玉足,她這是……返老還童了?
「珠姨!」她驚得猛然握住婦人的手。「我是怎麼了?怎麼變成這樣?」
「雪小姐,你沒事吧?」珠姨臉色一變,比她更擔憂。「你是不是還在發燒?我打電話叫李醫生再來瞧瞧。」
李醫生?
江雪茫然,這又是一個多年未曾在她週遭出現的人物,李醫生是她父親的好友,也是江家的家庭醫生,她記得在自己十六歲那年,他就移民美國了。
「珠姨,我今年幾歲?」她焦急地問。
珠姨正在打電話,聽見她的問題,愕然回頭。「雪小姐,你……」
「告訴我!我今年到底幾歲?」
「你……」珠姨神情驚疑不定。「下禮拜就是你九歲生日了。」
九歲!江雪駭然無語。
這麼說她是回到十七年前了,回到她和傅明澤相遇之前。
這是上天的惡作劇嗎?抑或是老天有情,給了她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
她竟然……重生了!
在九歲生日當天,江雪遇見了傅明澤。
那天很冷,接連下了幾天的陰雨,街道濕答答的,整個城市是一片令人心涼的灰。
那天,她很傷心,很寂寞。
陪伴她多年的狗狗小蘋果去世了,答應趕回台灣為她慶生的爸爸再度食言,她取消了慶生會,丟下一群就讀貴族小學的同班同學,甚至沒跟管家珠姨說一聲,獨自跳上一輛計程車,離家出走。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她可真大膽也太任性,她是企業家江成君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獨生女,要是遇上綁架犯,後果不堪設想。
但幸好,那天她遇上的是一個很老實、很和藹的司機,看出她心情不好,特意載她在市區四處逛了逛,然後問她要不要回家?
她不想回家,卻也不曉得自己還能去哪兒,只好鬱悶地由著司機往回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