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妤安靜了好半晌,終於又淡淡地問出兩個字:「然後?」
「我去問過三爺。」梁佑先的口風從來都不是難探的,「他說百草丹是從三姨娘那裡要來的,至於他為什麼會知道這個,是因為三姨娘近日著涼不舒服在用藥,七姨娘將自己祖傳秘製的百草丹送給她服,而她們聊天時可巧被三爺聽到,就要了過來。」
「可真巧。」
「最巧的是,七姨娘家裡有個表叔在藥鋪裡當掌櫃,那個藥鋪,就是少爺拿藥材的那家。」
陶靖妤放下水鬥,將幾株半彎的芙蓉扶正,昨晚大風,吹得筆直的芙蓉都彎了腰。
「你有什麼想法,梁曲。」
「我想的是,這一切,可真是順理成章呀。」
陶靖妤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笑,突然轉了話題:「你跟著子玉,有十年了吧?」
「是,整整十年。」
她讚許地點頭,「子玉有心要調教一個人,從來都是不錯的,有你在他的身邊,我就放心了。」
梁曲莫名就心跳地非常非常快,「夫人,能伺候少爺,幸運的是我。」
陶靖妤望著她頰畔的那抹健康的粉紅,如同剛綻的粉色芙蓉,嬌嫩嫣然,少女的美,從來都不需要粉黛的陪襯,這樣的年華,這樣動人的顏色,她也曾有過,只是當年,她辜負了……
半晌,她微微地側過頭,帶著幾分深思地問道:「喜歡……他嗎?」
這次心不是跳得非常快,而是直直地往下沉!
梁曲定定地回望她,認真地說道:「夫人,我一直都是明白自己身份的。」
「唉,傻孩子。」陶靖妤搖頭,過了好一會才繼續,「事情我明白了,接下來你什麼都不必再做,我會處理。」
「夫人……」
「梁曲,你知道為什麼我最不喜歡三醉嗎?」
芙蓉本是世上最最普通的一種花,樹大花繁,不為文人所喜,而生於陸上稱之為芙蓉,長於水中則謂芙蕖。自古除了芙蕖,木芙蓉被讚的少之又少,唯有三醉因其獨特,而被人嘖嘖稱奇。
「不知。」
「因為它的多變。」早晨開的是白花,中午是桃紅,晚上又成了深紅,一日之內,可以有三種顏色。
她伸手輕輕地撫過一朵白重瓣,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太多變。」所以三醉又被人們叫做弄色,很符合形象。
世上皆以稀有為珍貴,可卻忘了,珍貴並不一定就是好,她要的是純粹單一的東西,不用多好,不用多貴,只要純粹,可偏偏這世上,純粹最難。
陶靖妤從烏髮間抽出一支晶瑩剔透的玉簪,輕輕地挑開一朵在枝頭開敗的芙蓉,唇邊勾起美好的弧度,「果然凋零的,還是歸塵比較好。」
艷陽在空中明媚,秋蟬依舊不知疲憊地嘶叫,只是梁曲,心亂了。
轉身,一步步地往院外走去,這次讓她心亂的,已經是另一件事了。
無硝煙的戰爭,開始得無聲無息,可結束得,卻是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事情起緣於八姨娘,那位梁翰遠剛剛抬進府不到三個月正得寵的新姨娘,正是風光無限的日子,她卻因為老夫人不喜她而懷恨在心,串通自己在藥鋪做散工的哥哥,將老夫人平日喝的補藥裡其中一味藥給換成相沖的藥。
草藥相沖那便是毒,幸好被發現了,她的結果很明顯了。
一向伺母至孝的梁翰遠,他的憤怒可想而知,他一直都是冷靜自持不會發怒,可一旦他真的生氣,就沒有人可以承受得起。
八姨娘是個孤女,根本沒人知道她還有個哥哥,而至於這事是誰發現的,怎麼發現的,沒人知道;更沒人知道嬌媚青春的八姨娘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因為沒人敢問,也沒有人想知道。
自古妾婢命都是賤的,是生是死,不由自己說了算,何況還是心毒的那個妾。
不過八姨娘的結局肯定是好不了的,因為這事受到牽連的三姨娘和七姨娘都被痛杖了三十家法,而且由梁府護院的頭目,那位最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男子親自執行。
據說她們那一身嬌嫩的粉膚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至少半年內都別想下床,可留住了命,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第3章(2)
此事一出,一時間後院都安靜下來。
平日裡的花團錦簇、鶯聲笑語再也不聞,人人都屏聲靜氣地安分過日子。
在這場風波裡,只有陶靖妤和梁池溪未受絲毫影響,陶靖妤悠閒地下棋賞花,平靜自得;梁池溪更是從來不會踏出竹苑半步,在滿院綠濤中看書品茶。
他們都在自己的世界裡,都與風雨無關。
「少爺……」梁曲第三次放下手裡的硃砂筆,開口欲言。
「算完這本帳再說。」梁池溪半倚在軟榻上,輕輕地翻過手裡的書卷,淡淡地說道。
「是。」她只得定下性子繼續看著手裡的帳冊,她知道少爺的規矩的,不算完,不會跟她說話,算錯了要一直算到對才可以。
這麼幾年下來,她原本急躁的性子,倒真是一點一點地被少爺磨緩了,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乾脆定下心來認真地看著那本厚厚的帳冊,手裡的珠算子飛快地撥動起來。
梁池溪聽著脆如落珠的聲音,微微地聽了下,心底略一計算,便知道她的思緒已經調整好了,他的唇邊勾起淺淺的笑,曲兒果然進益了。
半個多時辰後,她捧著帳冊快步上前遞給他,「我算好了。」一臉綻開的笑容如春陽下燦開的鮮花,非常地耀眼。
他放下書卷,一抬頭便凝入那帶著笑意的眼眸裡,她的身後是湛藍天空,燦爛的秋陽,可比秋陽更耀眼的,是她的笑顏。他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她,墨玉的眼珠深邃而黝黑,像潭望不到底的水,看似平靜無波,卻不知道底下是何番光景。
那樣的眼神,梁曲的臉蛋突然就紅了,一股熱意湧上來,在身體裡躁動著、咆哮著,卻又無處宣洩,她捧著帳冊的手,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