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佟冷眼睨去,一句爹卻是怎麼也喊不出口。
他,是她的爹,曾經是她敬重的爹,因為她知道田里的農活粗重繁瑣,她知道爹的辛勞,所以她總是盡其可能地多做一點,希望能減輕爹的負擔,甚至當爹決定把她賣進王家時,她一點怨言都沒有。
但是,就在三年前她離開王家,回到久違的家中時,才發現,大妹和二妹都被爹賣了,就連娘都已經死了三年餘,爹也沒派人知會她,甚至連何時續絃她都不知道。
她一再追問,卻反被後娘以娘家不收休離寡婦為由趕出家門,爹一句話都沒說,默許著後娘趕她走,一點父女情分皆無。
那一瞬間,她的心寒透了。
因為爹把她賣到王家,所以上一世,她才會受盡欺凌,被袁敦之所騙,最終被淹死在河底……雖說被騙是她自個兒傻,但是上一世她還待在王家時,爹好幾次到王家跟她要錢,說是娘病了、說是大弟要唸書……假的,全都是假的!
娘早就死了!
上一世的委屈,這一世的悲傷,混雜成對爹的恨,所以當三年前她回到家中,得知娘已死、遭後娘冷嘲熱諷後,她毅然決然地離開,來到啟德鎮,如今三年過去,不曾聯繫,但一塊御匾竟把他們給招來……她要這塊御匾有何用?!
「我說小佟啊,好歹你爹都喚你了,你這一聲不吭的是怎地?是風光了,有成就了,就把老爹都給忘了?我說做人啊,千萬別這麼忘本,要知道你耕田的好本事,可都是你爹親手教導的,總不能今日得了御匾,就——」
「你說夠了沒?」杜小佟冷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相公,你聽聽,這就是你的好女兒,說這是什麼話,一點規矩都不懂。」郭氏可憐兮兮地偎在杜垂身邊。
「要是我不懂規矩,那也是因為我沒有娘教導。」杜小聲哼了聲,不住地搖著頭,卻怎麼也拂不去惱人的頭痛。
「就算你沒有娘親教你做人的道理,但你也得記得你的本事全都是傳承你爹的,否則你今日怎能得到皇上恩賜?」郭氏見杜垂不吭聲,也只能緊咬著這一點,硬要分一杯羹。
「他要有本事,他要是還在耕田,說不準今兒個的御匾就是他的。」杜小佟撇唇笑得極冷。「一個只懂農活的人,竟會傻得跟人做生意,一次次地血本無歸,一次次地賣女兒……二娘,你得要多生幾個,要不怎麼趕得上我爹賠錢的本事。」
杜小佟的話教銀喜倒抽了口氣,但她太清楚杜小佟的性子,心知會教杜小佟這般譏諷挖苦,那就肯定是她爹和後娘的錯。
藺仲勳則倚在廳門邊,細細將兩方的說法給兜在一塊。
「你!」郭氏氣得臉色忽青忽白,抿了抿嘴,笑得有幾分猙獰。「有御匾在,整個人氣勢都不一樣了,想三年前你剛被王家休離時的可憐模樣,和現在相比可真是天差地遠!」
「二娘不需多說,我不曾受你教誨,更不曾吃過你一口飯一口茶,今兒個你是沒資格數落我,要真有膽想分杯羹,那就叫我爹跟我談。」言下之意是,當年她那般可憐,郭氏卻連口茶都不曾給她。
郭氏聞言,不斷地推著杜垂。
杜垂被逼到受不了,硬著頭皮道:「小佟,你弟弟要唸書,所以……」
「爹,我十一歲時,你將我賣進王家,就說弟弟要唸書,如今我都十九歲了,他還要唸書,敢問這八年來,他到底念了多少書?為何三年前我回家時,沒在家裡瞧見半本書,更沒瞧見弟弟?」
「這……」杜垂支支吾吾,不敢告知她的親弟早就被賣到大宅當長工。
「杜小佟,好歹那也是你同胞親弟,你就這般勢利,一點忙都不肯幫?」見杜垂又沉默,郭氏惱火地親自上陣。皇上賜匾,肯定有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沒道理好處全都給了她,他們一家子就得過得苦哈哈的。
「三年前我回家時,多了一個沒見過也不會叫人的弟弟,就不知道這要唸書的到底是哪一個,但不管到底是哪一個——」杜小佟耐性告馨,索性站起身。「爹,如果是我同胞弟弟要唸書,你把他帶來,我這兒有四個孩子正在上私塾,弟弟要真有心想唸書,依他的年紀,我可以安排他進官塾,若是我另一個弟弟要唸書的話,恐怕爹就要多擔待,那可不是我的差事。」
「你說那什麼話,還不都是你弟弟,你就這般偏心?」郭氏不甘願地道。
「真是我弟弟嗎,二娘?」杜小佟輕揚笑意,笑意如刃薄冷。「二娘,我那位弟弟可壓根不像我爹呀。」
「你說這什麼話,你!」
「一兩,送客!」
藺仲勳有些意外她竟會派他出馬,不過說來也對,像這等潑婦,恐怕不是銀喜應付得了的,至於他的做法,是粗魯了點,但立竿見影,保證她下回不敢再來。
「你想幹什麼?」郭氏見藺仲勳逼近,連忙躲到杜垂身後,像是想到什麼又問:「欸,你這兒怎會有男人,你該不會是跟這男人在一塊吧!我告訴你,你可得要守節,要不這傳出去……啊!」
郭氏突地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那是因為藺仲勳已經一把扣住她的手,而另一隻手則同樣有力地拖起杜垂。
「王朝律例有規定寡婦不得改嫁嗎?」藺仲勳臉上笑意極冷,襯得那雙冷鷙魅眸更形森寒。他對她可是已經疼入心底,之所以一直沒有動作,是因為她在意貞節,他只能耐著性子陪在她身旁,等著她慢慢地把心交出來,可這世間總是有些殘忍得令人髮指的傢伙,說起話來總愛往人的痛處戳,不給點教訓,怎麼交代得過去。
杜小佟聞言,眉頭微皺,就怕他多說一句會節外生枝。
「你放手……你、你分明就是杜小佟的姘頭,對不!」郭氏痛得齜牙咧嘴,可那張嘴就是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