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稻香太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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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不過,有些事也不能全怪無能昏君。」

  藺仲勳無言望著她,覺得這句話並沒有安撫到他,反而覺得又被打了第二個耳光,令人痛心的是,他無法反駁。他確實是個昏君,是為了當昏君才坐在那把龍椅上。

  「有太多人考取功名,只因貪取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也許是太多不在乎民間疾苦的官,才會讓昏君聽不到民間的哀嚎。」杜小佟低歎口氣。「也許兩年前昆陽城大旱,皇上根本就不知道,要不怎會忍心放任昆陽城到處有餓死骨,甚至差點引發瘟一疫。」,

  藺仲勳垂著眼,想起燒餅油條說過的話。「這世道自有天命,誰都違逆不了。」

  就算他派人開倉賑災,救了昆陽百姓,他們最終還是會死於瘟疫,就算他提早處理了瘟疫,他們又會死於蝗災……他試過了,試過了數十回,天命自有定數,就算他能擋,卻只是一時,該死的人數,永遠都不會變。

  「是嗎?要是每個人都這麼想自然是改變不了,但要是每個人都想要改變天命,難道還有改變不了的道理?」

  藺仲勳怔忡抬眼,對上那雙柔媚此刻卻凌厲的眸。

  「那是不可能的,人是自私的,自掃門前雪,豈會管他人瓦上霜。」人性是黑暗而自私的,這一點他比誰都肯定,饒是她也反駁不了。但他知道她並非自私之人,她要是自私,就不會收養那幾個孩子,還讓他們上私塾。

  「那倒是。」她苦澀哼笑了聲,不再開口,踏進水田里,拔著雜草。

  藺仲勳瞅著她的背影,脫去鞋子,踏進水田里,一開始覺得有點微寒,但多走幾步後,似乎一股溫熱從泥濘的泥底傳出。

  田里有股似腐非腐的氣味,隱約還夾雜著一股青草般的清新,艷陽底下,一望無際的田,卻只有一小部分長著綠苗。

  「小佟姊,這兒的田都是你的?」他走到她身旁問著。

  「不是,只有這兩畝。」她指著長著綠苗的兩畝田。

  「那其它的是別人的……你栽種的時間似乎和別人不同?」難道這就是霜雪米好吃的秘訣?

  「本該這個月才栽種,那頭牛也是鄰居跟我借的。」她意興闌珊地應著,始終彎著腰,有時手拂過那翠嫩的秧苗,有時俯近嗅聞著氣味。

  藺仲勳有樣學樣,只覺得秧苗極為細嫩,至於氣味……若有似無,和太多氣味攬在一塊,他也分不清。

  「喔,那牛是不是可以殺了,晚上加菜?」他渴望吃肉,就像秧苗渴望著水。

  杜小佟冷冷抬眼。「你跟牛,我會選擇殺了你加菜。」

  「那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這生死自有定數,不是她想殺就殺得了,還是別白費力氣的好。是說……她那眼神會不會太認真了些?

  杜小佟一副他是爛泥塗不上牆的表情。「牛可以犁田,幫我整田好耕種,而你能幹麼,連秧苗和雜草都分不清……餃子都比你強上百倍,他拔雜草的動作可比你快多了。」

  拿一個六歲的娃羞辱他?不,等等——「你讓餃子下田?」他問。

  「想活就要動,想吃就得工作,這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她逕自往前走,腳步沒停,手上的動作更是利落。「他們早上上私塾,下午到田里幹活,活動活動筋骨總是好的。」

  「那方纔的秀才跟你說什麼?」他突問。

  「只是問了包子身體好些了沒。」她猛地回頭,一臉不善地道:「一兩,你話很多,要不乾脆我出個題目給你猜猜。」

  他話多?他有嗎?藺仲勳無法確定。

  「我問你,一隻牛有四條腿,要是把尾巴也加進去,總共有幾條腿。」話落,她逕自朝前走去,不打算跟他閒話家常。

  藺仲勳怔愕地望著她的背影,不敢相信她不過是貧戶之女,被賣到王家當童養媳,最後甚至成了個被休離的寡婦……她怎能問出這般聰慧的問題?

  幾條腿?這話不過是暗喻著尾巴終究是尾巴,不管有幾根毛,不管有多粗,也不可能變成腿……意指人有幾分本事,只管善盡其職,莫想越俎代庖……這女人,真的很有意思。

  但再有意思,也不能再這般奴役他,嘲諷他,只讓他吃紅薯!雖說這紅薯的滋味確實不錯,但也僅只是不錯,不能餐餐吃啊

  忙完農活回屋,見到晚膳,他雖是不滿,但在杜小佟如刀般的瞪視之下,他只能勉為其難地嚥下……誰要他紆尊降貴地跑到這兒受苦的。

  回房簡單清洗過,他躺上床,直覺得她極不尋常,但是跟在她身邊,他卻又不知道到底要怎麼改變自己的命運。總不能再這樣反覆下去,直到把自己給逼瘋……思忖著,門外長廊響起細微的腳步聲,走過他的房門外,踏進隔壁房裡。

  隔壁房就住著四個小傢伙,而這裡的牆太薄,隔壁一點聲響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就好比現在,他聽見——

  「包子,起來喝藥。」

  一陣窸窣的聲響,他猜測是包子起身喝藥,而後再聽見杜小佟柔聲道:「身上都汗濕了,換件衣衫。」

  「小佟姊,我幫包子哥換吧。」那是燒餅打了個哈欠後的聲音。

  「可是……」

  「先生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小佟姊你趕緊回去歇著吧。」

  藺仲勳聞言,不禁淺抹笑意。有趣的對話,才十歲大的小傢伙,他到底懂多少?但聽得出燒餅極為敬重杜小佟,搬出先生說的話,不過是要趕她回去休息罷了。

  而她刻意壓低的聲響,很溫柔很溫柔,教他莫名恍惚了起來,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總有個姑娘也是這麼和他說話,像是怕被旁人聽見,總是把聲音壓得又低又小聲,他得要湊在她嘴邊才聽得清楚……

  誰呀?那到底是誰?

  一早醒來,藺仲勳有些怔忡,像是作了什麼再真切不過的夢,然等他一醒,夢碎得連片段都湊不齊。作夢?他甚少作夢,更弔詭的——他撫了撫頰,果真還留著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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