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做也太愚蠢了,一目瞭然是他所為……但是,他又是如何不用毒而能讓農作枯萎?
一連兩天,搞得杜小佟一個頭兩個大,想了下,她最終決定——
「照顧包子?」藺仲勳詫道。
「包子的病情時好時壞,很讓人頭痛,沒人在旁看顧著,總教人不安心。」杜小佟臉不紅氣不喘地道。總不可能要她說,對他的懷疑已屆極限,她不能再放任他荼毒她的農作?
不管他是怎麼下手,又是為何如此做,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別讓他靠近所有的農作。
藺仲勳微揚起眉,掃過外頭的紅薯田,心裡有數。
恐怕她已發現他的問題了……她對他的感覺會是厭惡、恐懼?年幼在宮中時,一回不慎被個女官瞧見他握在手中的含笑花瞬間凋零,她嚇得說不出話,他為此不快,也不想有流言傳出,於是找了個說詞將她賜死。
而她呢?垂眼瞅著她,她卻是望向他處不看他。是恐懼吧……那才是常人會有的反應,接下來,她是不是要開始想法子趕他離開?
省省吧,他要是不想走,誰也不能讓他走。
但眼下,他還是乖乖地踏進那群孩子的房間。這兒比他的房間大了些,裡頭有一張大通鋪,角落裡擺了兩張木板釘成的長桌,上頭擺著書和筆墨紙硯,猜想是他們的書案,而唐子征就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
藺仲勳往床畔一坐,托著腮,透過窗子望向外頭,杜小佟正在整理紅薯田,將已不能用的挖出,其餘的看不出她做何補救,只是像昨兒個一樣,對著紅薯田唸唸有詞。
念那些哪有用,昨兒個他也念了,可今兒個一瞧,還不是全枯了!
該死!他明明是人,卻不像個人!光是當個皇帝,他就已經當過了幾百回,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他的人生,在三十歲死去,隨即又重回初生之時……他不是沒嘗試改變,但再怎麼改變也無濟於事。
時間一久,他的個性開始扭曲,開始恣意妄為,視人命為螻蟻,可一次次地重生讓他發現,一切均是天命定數,宮裡多死一百人,昆陽城就少死一百人,從洪荒到大旱轉變為瘟疫到蝗災,不管他如何阻止,該死的人數還是得死,而他這個最該死的卻總是在死後一再重生。
重複重複,不斷地重複,早已超過幾百回!
他將企圖狙殺他的官員除去,將每一步布得無懈可擊,眾人皆說他料事如神,可天曉得他這人生早已重複幾百回,再傻也記得住。再者,他就算面臨再大的危難都能全身而退,是因為他的死期未至,他必須活到三十歲那一年,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死去。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三十年裡盡情地興風作浪、玩弄人性。而人性確實是黑暗的,他屢試不爽,會變的始終會變,不變的至今也只有一個單厄離,所以這一世他已經放棄殺他的念頭。
可是她,他不知道她該不該出現,但她親手栽種的霜雪米,卻是他重複幾百回的人生裡沒出現過的,所以他才會為她出宮,只為了一探究竟。
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停止這永無止境的重生、是不是可以讓他重入輪迴?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人生不斷重複沒有盡頭,更想知道為什麼被他碰觸的林木花草就會枯萎……如果他不是人,為何他卻在人世間裡不斷地重複生與死。
他必須找出答案,跳脫這乏味至極的人生,但是她……她已經發覺他的不尋常,對不,否則怎會把他趕進小屋裡?
她總是物盡其用地差使他,豈會給他涼缺,照顧生病的包子,所以……她發現了,恐懼了,接下來呢?藺仲勳褪去笑意的俊臉冷鷙懾人,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滋味,但他隱隱察覺,他並不想在她臉上瞧見半點恐懼,哪怕恐懼的源頭是自己。
他垂眼思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旁傳來細微的呻吟聲,他緩緩回頭,就見唐子征正掙扎著要起身。
「你要幹麼?」藺仲勳托腮問著。
「……你為什麼在這裡?」唐子征滿臉不自然的紅暈,生病讓他的鴨子聲猶如石子磨過,更加粗礪難辨。
「小佟姊要我來照顧你。」
「你叫她小佟姊?」他怎麼看都覺得這男人比小佟姊要大上十歲。
他聽燒餅說了,這人被小佟姊取名為一兩,目前是留在家裡當差的,不過聽說不怎麼管用,老是氣得小佟姊臉色發青,不過聽說昨兒個兩人有說有笑……不知道是燒餅看錯,還是這男人是有目的要接近小佟姊,不管怎樣,等小佟姊來看他時,他一定要提醒她小心提防。
「稱呼。」她是主,他是從,稱呼是必要的。
唐子征微瞇起眼,總覺得眼前這男人,和在城裡遇見時截然不同,眼前的他看起來森冷得教人不敢直視,就算他說了是小佟姊要他來照顧自己的,他也不敢使喚他,只能勉強地爬坐起身。
「你要幹麼?」藺仲勳依舊懶懶托著腮,注視他極緩慢地朝床畔方向移動。
「……我要喝茶。」本來不想應的,但既然他問了,那就麻煩他了。
「在那。」他用下巴指了指小矮几的方向。
唐子征無力地閉上眼。既然沒要幫他,幹麼問他?
很認命的,拖著沉重無力的軀體,他像蟲般的朝矮几方向蠕動,這時——
「包子哥,吃飯了……你在幹麼?」
燒餅手上捧著木盤,不解地望著他,跟著後頭進來的油條牽著餃子,細聲問:「學蟲爬嗎?對身體有幫助嗎?」
「……倒杯茶給我。」唐子征欲哭無淚地道。瞧,他們上私塾有什麼用,連他是什麼處境都不明白!
燒餅趕緊將午膳擺在桌上,回頭時,油條已經把餃子給抱到床上,順便替唐子征斟了一杯茶,唐子征忍不住牛飲了起來,卻依舊止不住喉頭的灼熱感,一連喝了三杯,才痛快地輕吁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