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喝了,先吃點東西,今兒個小佟姊拿了些紅薯去跟隔壁許大娘換了一兩肉,熬成肉糜粥,你趕緊趁熱吃,待會還得喝一帖藥呢。」身為雙生子老大,燒餅說起話來總是穩重了些。
唐子征瞪著燒餅遞來的碗,眉頭微蹙著。「幹麼還特地替我熬粥?紅薯也很好吃啊,要換這一兩肉,非得要拿個十來條才換得到,太浪費了。」唐子征小小年紀已經很能體會杜小佟的難處,只會偶爾跟她撒嬌要包子吃。
「可是換都換了,你就吃吧,趕緊把身體養好,才有法子幫小佟姊。」燒餅說著,餘光瞥見藺仲勳從頭到尾盯著他,目光雖是慵懶閒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有點冷。
第5章(1)
「是啊,咱們也得趕緊吃飽,待會要刨紅薯曬乾,明兒個開始要到田里施肥。」油條端著碗坐到唐子征身旁,大口吃著紅薯。
「施肥……啊,對,小佟姊今年提早播種,所以這活兒也提早了一個月。」唐子征想了想,暗歎自己竟在這當頭生病,沒法子上私塾,更幫不了任何忙,餘光瞥見燒餅正在喂餃子吃紅薯,他也舀了口肉粥哄著餃子,「餃子,來,吃一口。」
餃子圓亮的大眼眨呀眨,用力而堅定地搖著頭。「那是給哥哥吃的。」
「沒關係,哥哥吃不了這麼多。」
「不要。」
見餃子萬分堅定地道,唐子征換了個方向問:「油條,你——」
「我比較喜歡吃紅薯。」油條正大快朵頤,含糊不清地道。
「那——」
「哥,你吃吧,趕緊把身體養好最重要。」燒餅豈會不知他的心思,一直以來,包子哥年紀最長,所以最是照顧他們,有什麼好吃好用的總會先給他們。
唐子征舀了舀粥,不禁低聲道「今年到底是怎麼著,都已經快四月了,為何小佟姊還是給咱們吃紅薯?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吃白米飯了。」就他一個人有白米可食,教他食不下嚥。
在一旁觀看兄友弟恭、你推我讓的戲碼良久的藺仲勳,低聲啟口,「那當然是因為你生病了,你把別人的份都給吃光了。」他突然想起,他也有個哥哥,但是個性實在是懦弱得連站在他面前都會軟腳,教他連玩他的興致都沒有,頂多是偶爾把他召進宮,把人嚇得大病一場,以此為樂。
話落,四雙眼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我說錯了嗎?這好處全都給了你,你才能長得又高又壯,記得那日初來乍到,小佟姊還給你買了包子……說來你們這三個也是挺可憐的,人家吃香喝辣,你們卻吃紅薯配湯,騙著肚子度日。」他似笑非笑地道,魅眸透著邪氣。多麼正直的娃兒,被教養得這般好,沒有半點心眼,才會如此謙遜恭讓,但稍加挑撥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人的心就像是一潭清池,添著墨,一天一點,不消幾天整池就烏漆抹黑了,這法子他屢試不爽,這幾百回的人生裡,也就只有一個單厄離不為所動,彷彿是天生定下的性子,再黑的墨也染不進他的心底,和福至相反,從一開始福至就是黑的,根本不需要他添墨。
唐子征何時被人這般惡意栽贓過,一時間漲紅了臉,想不出半句話反駁,更不敢看三個弟弟,只因那日的包子,他真的一個人躲起來吃光了。
「哥哥是哥哥,吃多多長壯壯。」舔著木匙的餃子第一個站出來捍衛自家人。
唐子征眼眶有點泛紅地望向他,瞧見燒餅抹著餃子唇角湯漬,也道:「哥哥年紀較大,干的活都比咱們多,吃得多也是應該的。」
「當年要不是哥哥帶著咱們走,咱們早就餓死街頭了,現在就算哥哥把我的份都吃了,那也是應該的。」油條放下碗,滿足地咧嘴笑著。跳下床,再端了碗紅薯遞給藺仲勳。「我餓慌了,忘了跟你說這是你的份。」
藺仲勳沒接過,黑眸沉靜地注視著他們。只要仔細一瞧,就會發現這四個孩子長得極為端正,尤其是那雙眼特別澄澈,像是塵俗外的清池,再黑的墨也溶不進半分,像極了杜小佟。
雖說杜小佟待人清冷,但是從她的舉措就能看出她善良的一面,她相當護短,認定是自家人,她就會全心保護,也正因為如此,打一開始才會恁地排斥他,因為他並非她的一家子。雖說他們沒有血緣,但卻像極了一家子,性情舉措皆相似,而他待在這兒,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他該要離開,但離開之後呢?繼續無止境的折磨?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讓老天這般罰他?如果他也是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也許他的心也不會如此扭曲。
「拿去吧,你不是早膳都還沒吃嗎?」油條硬是把碗塞到他手裡。
藺仲勳沒應聲,手沒接穩,碗隨即墜地,就在爆開清脆的破碎聲時,門板同時被推開,湯湯水水濺到來者的繡鞋上。
當下,油條動作利落地跳上床,燒餅抱著餃子避到角落,唐子征手裡還端著碗,回頭暗罵兄弟無情,大難來時竟各自飛!
而藺仲勳微抬眼,就見杜小佟難以置信地瞪著地面的湯湯水水,還有沾塵的紅薯。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忖著,他就見杜小佟大步走來,緊握的粉拳毫不客氣地朝他頭上招呼——他狠狠地愣住。
她打他?他被打?!
從沒有人敢對他無禮,甚至真正地傷到他,而她……竟然握拳揍他?!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對食物要心存感激,可你瞧瞧你幹了什麼好事!」杜小佟橫眉豎目地瞪著他,纖指指著地上。「你可知道,一顆紅薯從紅薯莖開始栽種得要等多久才會長出?挖出之後得要曬日消水,而後再削皮烹煮……你以為你吃下的紅薯是簡單易得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連吃都沒得吃?你到底有沒有真正地餓過,飢寒交迫到生死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