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仲勳聽得一愣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做何反應。
所以說……她是為了掉在地上的紅薯打他?一兩肉得要十幾條的紅薯交換,這一條紅薯才值多少錢,但她卻為了一條紅薯揍了當今皇帝……他這個皇帝比一條紅薯還不如?
「還有,你剛剛在跟他們說什麼?」杜小佟瞇緊水眸,粉拳依舊緊握著。「你在挑撥離間嗎?這是怎樣,戲耍這些娃兒,讓他們心緒偏離正道,你心裡很痛快?你這人到底是什麼心思,是被誰教養長大的?」
方纔她在門外聽,思忖著找個時間與他說說,可誰知道下一刻他就砸了這碗紅薯,教她這口氣怎麼也吞不下。
藺仲勳回神,閉了閉眼。「我不過是想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可黑暗得緊,趁著年紀尚小多聽點,往後才不易受人挑撥。」
「又是誰跟你說這天底下是黑暗的?」她忍,拚命地忍,忍到渾身發顫,很想狠狠揍他一頓。「你根本是在強詞奪理!」敢教壞她屋裡的孩子,敢在她這兒興風作浪,放肆撒野,她就讓他知道,寡婦可不是尋常姑娘,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難道不是嗎?日頭西落,天就黑了,雙眼一閉,這世間不就黑了?人心藏在身體深處,豈不是黑得更徹底?」這些道理,全都是在宮中學的,他無人教養,憑著本能去活,他人黑,他就更黑,想鬥他,他先斬了人!
杜小佟聽著,哼笑了聲。「好笑,太陽高掛,天就亮了,雙眼一張,這世間處處光明,人心藏在身體深處,你又是哪只眼睛瞧見是黑的?我就說是亮著的。」
「你是不曾吃過苦頭。」他在宮裡被磨得連人性都快沒了。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不曾吃過苦頭?」她哈哈笑了兩聲,隨即斂色低斥。「只有不曾吃過苦的人,才會不懂他人的苦,你只看得見黑暗,那是因為你一直身在亮處,人生在世有太多苦,但是你出身尊貴,根本不懂得升斗小民光是為了活下去,就得用盡力氣,有時就算傾盡一切努力,也不見得活得下去……這些苦,你摸著你的心,問你的心,你可嘗過?」
藺仲勳怔怔地望著她,心……他不知道,他是人,心就在體內跳動著,但他總覺得在很久以前,他就已遺失了他的心,又也許是遺失了心,才會讓他感受不到他人的喜怒哀樂。
見他垂眼不語,像是帶著幾分反省,杜小佟才勉強地緩了緩怒氣。「一兩,我鄭重地警告你,在我這兒,我就是規矩,我最看不慣他人浪費糧食,你要是膽敢再暴殄天物,我絕不留你。」把話說白也好,反正留下他實在沒太大用處,再者,讓他走反倒可以省下許多麻煩,省得他帶壞孩子。
藺仲勳神色怔忡,發覺她儘管察覺他的不對勁,但壓根沒打算要趕他走,反倒是他打翻了紅薯、挑撥離間,才教她真正地想趕他走。
換言之,她壓根不懼怕他,儘管他異於常人。
「燒餅油條,整理一下,待會到後院幫銀喜削紅薯皮,餃子吃飽了就睡一會,還有你,包子,趕緊吃完,藥正擱在廚房裡,待會我要他們拿來,你喝完再睡一會,要是汗濕了就換衣衫,知道了嗎?」杜小佟不睬他,逕自對四個孩子下令。
四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喊道:「知道!」
杜小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離去,燒餅趕忙將餃子抱到床上,油條趕緊整理地上的湯漬碎碗,唐子征扒個幾口碗就見底了,讓兩人一併收走。
突地,屋裡靜默了起來。
唐子征偷偷地覷了藺仲勳一眼,心想剛剛八成是他睡眼矇矓,才會把他看成什麼懾人模樣,可事實上他就和他們差不多,只要犯了錯同樣得挨打,而他也沒反抗。幸好他沒反抗,要不真對小佟姊動粗,自己真沒把握打得贏他。
「那個……一兩哥,你也不要太難過,小佟姊人其實很好的,她是面冷心善,要不怎麼會把我們給帶回家,只要你安分點,最重要的是東西一定得吃完而且不能嫌,其餘的小佟姊大致上不會太計較的。」他試著安慰沉默不語的他。好歹和小佟姊一同生活了兩年,多少摸得清她的脾氣。他是不擅長安慰人,但說點話,至少可以讓一兩哥別那般消沉。
然,藺仲勳還是不吭聲,教他不禁有點心急地道:「欸,一兩哥,沒事的,以往我一也曾經打翻湯碗被小佟姊警告,可事實上我後來還是打翻過一次,她也沒趕我走,所以你別擔心。」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是將心比心,不忍他流落街頭。
驀地,藺仲勳抬眼,唇角噙著教他頭皮發麻的笑,道:「包子哥,渴不渴?」
「……有點。」
唐子征狐疑地看著藺仲勳下床替他倒了杯水,坐到床畔時,還順手拉了被子替早已熟睡的餃子蓋上。
唐子征邊啜著茶水邊打量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人怪怪的……還以為他消沉,豈料他卻笑了,而且那笑意總教他覺得有點冷。
一早醒來,杜小佟便先查看前院的紅薯田,確定沒有繼續枯黃才鬆了口氣,而後她便先進了廚房,思索著要拿多少紅薯去交換其它的菜。
幾個孩子總不能天天吃紅薯,但她存糧是有原因的,只因下個月恐怕有場大雨會引發水患,總得先存糧才熬得過。
「小佟姊,你今兒個起這麼早?」銀喜一進廚房便笑喚著。
「我在想要拿多少紅薯跟張大娘換菜。」
「張大娘?」銀喜吐了吐舌頭。「那恐怕得要拿一簍才有辦法換到幾把菜。」
張大娘可是村裡出了名的吝嗇,待人苛刻得緊。
「還是我乾脆帶到鎮裡去叫賣好了?」
「與其到鎮裡,倒不如拿到城裡,可能價碼會高一些。」銀喜繫上圍裙,手腳利落地生火。
「可是包子還病著……」雖說喝了幾帖藥恢復不少,但病總得要養好,省得日後落下病根。「而且在城裡擺攤,要是沒有領牌,衙役會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