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願意留下,如是春忙之際,有他在,確實可以省下不少事。
「杜姑娘考慮得如何?」藺仲勳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你怎知道我姓杜?」她驀地抬眼,懷疑他識得自己,又懷疑真是誰派他來的。
藺仲勳湊近她,低聲道:「杜姑娘把我賣到倌館時,賣契上頭……」
「一兩!」她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她想起她在賣契上頭簽上了名字,他會知道她的姓名,並無不尋常之處,如此應可暫且將他留下,與其老是與他周旋,倒不如留下他,摸清他的意圖。
但,也要他願意。
「什麼?」藺仲勳一頭霧水。
「一兩買你三年契。」
「……一兩三年契?」他垂眼想了下。「是指用一兩買下我三年的時間?」
他聽錯了吧,這天底下有這般廉價的事?據他所知,阿福一個月的餉銀可是高達十兩,私下收的賄賂可還沒算進去。
「你如果不願意,大可以離開,我不強求。」杜小佟說得風輕雲淡,把一切都交由他決定,毫不勉強。
藺仲勳瞅著她半晌,緩緩揚笑。真是個帶種的姑娘!拿賣了他的一兩再買他三年契,簡直是將他羞辱到底。但是,無妨,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膽敢要一國之君當她的奴才,他會讓她知道,犯錯的人該受什麼懲罰。
「供膳宿。」他沉聲道。
「……成交。」這兩個字,她說得有些勉強。
她心情有點複雜,畢竟她是故意開出如此苛刻的價格,多少是有意想逼退他,沒想到他竟答應了。但……也好,這時節正缺人手。
「小佟姊,那是要讓這位爺留下來幫忙了?」
「他哪裡是個爺?不過是個長工罷了。」杜小佟一聽見銀喜那喜出望外的聲音,頓時覺得留下他是個再糟不過的打算。「銀喜,帶他到孩子們隔壁的房待下。」
「可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我叫藺——」
「叫他一兩。」杜小佟趕在他開口之前,已經替他取好名。
藺仲勳不敢相信地睨向她。一兩?這種鬼名字真虧她說得出口!
「既然準備賣身,自然是由我另取名字。」杜小佟踏進廳內時,突地朝他一笑。
「是不是,一兩?」
藺仲勳閉了閉眼,揚開冷進骨子裡的笑。「甚好。」這法子確實好,為何他以往都沒想到能以此羞辱人?他得想想,日後他該要怎麼稱呼她才好。
「下去吧。」杜小佟高高在上地道。
藺仲勳將她的身影鏤印在眸底,她的訕笑、她的倨傲,他全都記下了。
「小佟姊,可是家裡沒有他能換穿的衣衫。」銀喜見他渾身濕透,心想待會替小佟姊煮好熱水後,也得替他備點熱水,要不不染上風寒才怪。
「弄個火盆讓他烘乾就是。」
「可是……我知道了。」銀喜暗自決定待會先和鄰人借套衣衫應急,總不能要他赤裸著身子烘衣裳吧。「一兩,跟我來吧。」
藺仲勳唇角抽搐了下,瞪著那消失在廳堂裡的身影一眼,隨即跟著銀喜往西耳房的方向走去。
羞辱……他竟然被羞辱了,他得要合計合計,這筆帳要怎麼討!
第3章(1)
一兩等於兩貫錢,等於兩千文,換算後,他一年大約攢了六百六十六文錢,一個月約莫是五十五文五毛,一天連兩文錢都不到……連兩個包子都買不起!
坐在硬板床上,藺仲勳望著只能以家徒四壁來形容的房間。
這間房,比他暖閣裡的一處小書室都還要小上十倍,但他倒不以為意。雖說貴為天之驕子,但他也曾經御駕親征,在野外紮營過夜,風吹雨淋也不是沒有過,他的身份嬌貴,但他的身體並不嬌貴,所以昨天用一桶熱水隨意抹過,換上一襲粗糙綻線的舊衣,他也無所謂。
畢競重要的是,他要接近她。如今是成功地接近她了,然後呢?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解開謎團?思忖著,不遠處有腳步聲逼近,藺仲勳動也不動,就坐在床板上,等著來者大駕光臨。
「一兩。」來人就停在門外,隔著門板喊著。
藺仲勳唇角顫了下,來個相應不理。一兩……誰啊?!
「天都亮了,你還不起來,敢情是等著人來伺候你?」
「那就有勞杜姑娘了。」他也不客氣,皮笑肉不笑地應著。
門板突地被推開,杜小佟見他就坐在床上,儘管是粗布衣衫,穿在這人身上,依舊有種莫名氣勢,彷彿那股從骨子裡威懾人的氣質是與生俱來,和他的穿著打扮壓根不相干。
「咱們這兒不養蝕米人,你要是無心幹活,趁早離開吧。」杜小佟打量著長髮披肩的他,那烏緞般的發,黑得發亮,襯得那出色面容益發魔魅,彷彿只要與他對上眼,魂就會被他勾走。睡了一覺醒來,她還是為留下他這件事感到處置不妥,畢竟不清楚他的底細,留下他就怕惹出亂子。
「要幹活總得先讓人吃點東西吧。」藺仲勳沒好氣地道。
「在這裡,沒先幹活是沒東西吃的。」她口吻冷淡,轉身欲離開。「這個家,向來是我說了算,你要是不服氣,那就——」
「知道了。」他起來總成了吧。
不梳洗也無妨,是男人就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藺仲勳踏出門外,外頭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溫的氣息拂去了昨天雨後殘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雜草,走過長廊,就見她停在一間小房前,往裡頭一指——「把裡頭一簍簍的紅薯搬到後院曬。」
他走近往裡頭一瞧,裡頭像是一間儲藏間,地上擱了一簍簍她說的紅薯,他輕而易舉地抬起一簍,問:「後院在哪?」
杜小佟沒回答,逕自往回走。
藺仲勳呿了聲,搬著竹簍跟上,繞過他房旁的小徑,就是後院,一小座鋪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籬邊上栽種了幾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樹,而院子一頭有口井,就見銀喜在井口邊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換下的那套錦袍。